當然,承認馬斯洛人學理論的曆史合理性,並不意味著我們完全讚同他的全部觀點。大家已經注意到,在本書中,筆者並沒有簡單地站在馬斯洛的對麵,去外在地評價他的每一理論環節,特別是沒有用“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標簽去進行格式化的褒貶。我們總在論述中努力避免對西方哲學思想研究中的兩種傳統思路。其一,是根本不深入到研究對象中去,隻是按照一個抽象的模式把某一思想家的邏輯肢解為幾個方麵,再用生硬的教條標準去進行“批判”;其二,是幹脆成為研究對象的俘虜,掉在對象的邏輯之網中淹死了。唯一科學的方法應該是,首先“現象學地進入對象”,真實地再現研究對象的自身邏輯,讓對象的內在規定以還原後的思路逐步呈現出來,讓研究對象的本文視界映現是科學研究的前提。同時,我們又必須能夠隨時走出對象,以社會曆史和科學思想史為參照係,找到對象邏輯每一層次在思想史之網中的確定地位和聯結點,科學研究的本質是向人們顯示它(對象)究竟向思想史寶庫提供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這就是本書遵循的基本分析方法。對於馬斯洛,我們也始終力圖做到這一點。
同時,理解本身也就是一種不同視界的融合,評述已經包含著批判。因此,對於馬斯洛的全部人學理論,我們不想再為其每一細節進行全麵的否證性評估。在此,我們僅僅指出馬斯洛人學邏輯的一個致命的弱點,即非曆史性的問題,以代讀者作進一步思考的新基點。
當走出馬斯洛的邏輯,站在我們的立場上——馬克思實踐唯物主義的視界上,再來縱觀馬斯洛人本主義心理學的整個內在理論構架時,我不得不說,馬斯洛的科學人本主義在總體上是非科學的。這主要是由於他的全部理論邏輯展現了不自覺地喪失了現實社會曆史和思想史發展的真實基礎。馬斯洛在人學理論邏輯本身的運演中幾乎是成功的,可他沒有發現科學人本主義邏輯建構的現實可能性恰恰是曆史發展的現實可能性。曆史是邏輯的統一基礎。這一理論盲點導致了馬斯洛人學邏輯中的某種獨斷的色彩。對此,我們可以略做一些分析。
從科學人本主義的建構原則上看,我們已經在現代社會實踐和科學思想史的發展中找到了這一哲學意向的曆史衝動之源,對此,馬斯洛是沒有總體透視的。在本體論中,馬斯洛把需要變成了一個非曆史的東西,因而看不到需要本身恰恰是曆史的產物,遠古時代的人的需要肯定不同於現代人的需要。同樣是作為生理需要的饑餓,“但是用刀叉吃熟肉來解除的饑餓不同於用手、指甲和牙齒啃生肉來解除的饑餓”①。愛、尊重和審美的需要在任何一個時代的意義都不可能是相同的。需要隻能由曆史發展的人類社會生活形成其特定的內容和地位,需要是被產生出來的引導動機。在認識理論中,也許任何一個時代中的人都有自己的高峰體驗,但這種體驗的價值取向和主體意境場是絕對不會同一的,幾千年前東方道家的無為之境與馬斯洛在20世紀70年代現代西方社會文明高度發達之上感受到的東西是大相徑庭的,這恰恰是一種曆史的否定過程中,高級階段仿佛向原點的複歸。②說到底,就是馬斯洛自己羅列的作為今天人性能達到的最高境界的自我實現之感性規定,誰能保證在人類未來社會中不被超越或揚棄為一種低層次的需要環節呢?
我們說,這正是馬斯洛科學人本主義哲學中內在矛盾的最大病源。人性的實現,個體與類的統一,以及應該與現實的矛盾都不僅僅是抽象的理論操作問題,而首先是一個曆史實踐發展的問題。人類社會曆史實踐功能度是什麼樣的,我們才能在什麼樣的視界上透視世界和人自己。
但是,不管馬斯洛的理論有多少毛病,在總體邏輯上有怎樣的不合理性,它畢竟向我們開啟了一個新的哲學認知境界。無論是解決價值與科學的矛盾,還是主體與客體宏觀認知的相互關係以及人類社會未來主體生存境況的構想,馬斯洛都提出不少精深的見解,令人大開思路,領悟匪淺。在今天,要發展中國的哲學,沒有對世界思想史發展最新成就的深層透視,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以為馬斯洛的理論是值得我們進行認真的深層批判和細細玩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