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兩位小姐進入茶室之前換白布襪時,菊治也來到了。

他從小姐背後向屋內打量著,八鋪席的房間,茶客濟濟一堂,膝蓋頂著膝蓋,都是穿著華麗和服的人們。

千佳子一眼看到了菊治,“啊”的一聲,站起身走過來。

“啊,請吧。真是稀客啊,歡迎,歡迎。快請,就打那兒進來吧,沒關係。”

她指了指壁龕附近的格子門。

室內的女子們一起朝他看來,菊治臉紅了。

“都是女客嗎?”

“是的,也有男士,他們都回去啦,您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啊。”

“不是什麼紅。”

“菊治少爺有紅的資格,沒事兒。”

菊治擺擺手,示意自己繞到對過的入口去。

那位拿著千羽鶴包裹的小姐,把換下的白布襪包起來,彬彬有禮地站著,讓菊治先走過去。

菊治進入相鄰的房間。這裏散亂地放著點心盒、運來的茶具盒,還有客人們的東西。後麵的水屋(3)裏,女傭正在洗茶具。

千佳子走進來,跪坐在菊治麵前。

“怎麼樣?是個好小姐吧?”

“是那個拿著千羽鶴包裹的姑娘嗎?”

“包裹?我不知道什麼包裹。就是那個剛才站在那兒的漂亮小姐呀。她是稻村先生的千金。”

菊治漠然地點點頭。

“什麼包裹?淨是留心一些奇怪的東西,倒叫人大意不得。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同來的,正為您的高超手腕而震驚呢。”

“你都說些什麼呀。”

“來時的路上碰到了,實在有緣分。稻村先生,您家老爺也是認識的。”

“是嗎?”

“他們過去是橫濱一家生絲商。今天的事兒我沒有對小姐說明,您就從旁好好相相吧。”

千佳子聲音不小,菊治擔心隔壁茶室裏的人會聽到。正在他躊躇之餘,千佳子驀地湊過臉來。

“不過,出了點兒麻煩。”

她壓低了聲音。

“太田夫人來了,她家小姐也跟著來了。”

她瞅著菊治的臉色。

“我今天並沒有請她,可是她……這種茶會,誰都可以來參加的,剛才就有兩對美國人來過了。對不起。太田夫人她知道了,也實在沒法子。不過,她當然不知道菊治少爺的事情。”

“我今天也……”

菊治想說,他今天本來就不打算相什麼親,但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來,似乎在喉嚨管卡住了。

“尷尬的倒是夫人,菊治少爺隻管像平時一樣沉住氣好啦。”

菊治聽了千佳子的話感到氣憤難平。

栗本千佳子和父親的交往似乎不太深,時間也不長。父親死前,千佳子曾經作為他身邊好使喚的女人在家中出出進進。不光是茶會,就是一般客人來訪,她也在廚房裏幫忙。

自從千佳子變得男性化之後,母親覺得,現在再去嫉妒她,就有點兒叫人哭笑不得了。母親後來一定發現父親看見過千佳子的痣了,可那時已經事過境遷,千佳子也一副不記往事的樣子,轉而成為母親的後盾了。

菊治也逐漸對千佳子隨意起來,跟她不時使個小性兒,不知不覺,少年時代揪心的厭惡感也淡薄了。

變得男性化、成為菊治家得心應手的一個幫工,這也許就是千佳子的一種生存方式。

千佳子仰仗菊治家做了茶道師傅,獲得了初步的成功。

千佳子隻是和菊治父親一個男人進行毫無指望的交往,或許由此壓抑了自己作為女人的欲望吧?菊治在父親死後一想到這些,甚至對她泛起淡淡的同情。

母親不再對千佳子抱著敵意了,其中一方麵是因為牽涉到太田夫人的事。

自從茶友太田死後,菊治的父親負責處理他的茶具,隨之認識了他的遺孀。

最早將這件事告訴菊治母親的就是千佳子。

不用說,千佳子站到了母親一邊。千佳子似乎做得有些過火,她每每跟在菊治父親後麵盯梢,還三天兩頭到夫人家裏發警告。她滿腔醋意,如火山噴發。

菊治母親性格內向,她被千佳子這種風風火火、愛管閑事的行為弄得目瞪口呆,生怕這件醜事傳揚開去。

千佳子當著菊治的麵時,也對母親大講太田夫人的不是。她看到母親對此不感興趣,就說講給菊治聽聽也好。

“那次我去她們家時,狠狠數落了她一通,誰知被她的孩子聽到了,於是,隔壁傳來了抽抽噎噎的啜泣聲。”

“是她女兒吧?”

母親皺起眉頭。

“是的。聽說十二歲啦。太田夫人真是愚鈍,我以為她去罵那孩子呢,誰知她特地把孩子抱過來,讓她坐到膝蓋上,當著我的麵,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那孩子也怪可憐的。”

“所以嘛,我也把她當作出氣筒啦。因為她母親的事,她全都知道。不過,那姑娘倒是長著一張桃圓臉,好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