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得很沉靜,是一張好照片呢。”
“可是臉部偏向一側還是不太好,人家燒香時她都沒能瞧一眼。”
“可不,是有這個問題。”
“麵部轉向一邊,又低著頭。”
“是這樣啊。”
菊治回憶起夫人臨死前還在點茶。
夫人手拿茶勺,眼淚滴在茶釜沿上。當時菊治走過來,自己端走了茶碗。茶一喝完,茶釜上的眼淚就幹了。菊治剛放下茶碗,夫人就一頭倒在他的膝蓋上。
“照這張像的時候,母親有些發福。”
文子說著說著支吾起來。
“還有,這張相片中的母親和我很相像,掛在這裏,真是有些難為情。”
菊治驀地回過頭去。
文子低下眉來,從剛才起,她的眼睛就一直凝視著菊治的背影。
菊治已經離開靈位,他必須麵對文子。
難道他要對文子道歉一番嗎?
幸好花插用的是誌野瓷的水罐,菊治兩手向前輕輕支著身子,如同打量茶具般審視著水罐。
白色的釉子裏泛著微紅,猶如冷豔而溫淑的肌膚,菊治用手摸了摸。
“猶如溫柔的香夢,我喜歡優良的誌野瓷。”
他本想說“猶如溫柔的女子香夢”,但省略了“女子”二字。
“要是中意,就當母親的遺物送給您吧。”
“不。”
菊治慌忙抬起頭來。
“要是不介意,就收下吧,母親也會很高興的。這件東西好像還不錯。”
“當然是件好東西了。”
“我也從母親那裏聽說過,所以把您送的鮮花插上了。”
菊治不禁熱淚滾滾。
“好吧,我收下。”
“母親一定很高興。”
“不過,我不大會再當作水罐使用,可能用作花瓶。”
“母親也用來插過花,可以那麼用的。”
“花也不是適合於茶道的花。茶道的用具離開茶道就顯得淒涼了。”
“我也不想再習茶道了。”
菊治回頭看了看,順勢站起來。
他把壁龕附近的坐墊移到廊緣邊坐下來。
文子一直在菊治身後,保持著距離坐著,她沒有坐墊。
菊治移動了位子,文子一個人留在了客廳中央。
文子的手放在膝頭,手指微微彎曲,這時顫抖著握了起來。
“三穀少爺,請您原諒我的母親吧。”
文子說罷,忽地低下頭。
刹那之間,文子的身體像是要倒下來,菊治大吃一驚。
“說什麼呢?請求原諒的應該是我啊。我甚至覺得我應該鄭重地致歉。可我不知道如何道歉,我愧對文子小姐,感到沒有臉來見你。”
“感到內疚的是我們。”
文子的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真是無地自容呀。”
文子那沒有搽一點兒白粉的麵頰,直到白皙、細長的脖頸,逐漸泛出了潮紅,由此可以感知她確乎身心交瘁了。
而那淡薄的血色,越發反襯出文子的貧血。
菊治心如刀割。
“我以為你對我憎惡極了。”
“憎惡?怎麼會?母親曾經憎惡三穀少爺嗎?”
“不,害死你母親的,不正是我嗎?”
“母親是自己尋死的,我一直是這麼想的。母親死後,我一個人獨自思考了一周呢。”
“打那之後,家裏就剩你一個人了嗎?”
“嗯。在這之前,我和母親都是這麼生活過來的。”
“是我害死了你的母親。”
“她是自己尋死的,假如說三穀少爺害死了母親,那我更是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如果因為母親的死而必須憎惡誰的話,那麼,就應當憎惡我自己。要是由別人承擔責任或感到後悔,母親的死就會變得陰暗而不純粹,留下的反省和後悔就會成為死者沉重的負擔。”
“也許確實是這樣。可要是我沒見夫人……”
其餘的話菊治沒有說出口。
“死去的人要是能夠獲得饒恕,就足夠了。也許母親是為了獲得饒恕才死的吧?您肯不肯原諒母親呢?”
文子說著,站起來走了。
聽了文子的話,菊治感到頭腦裏的一幕終於結束了。
他想,果真可以減輕死者的負擔嗎?
為死者而深感憂煩,等於詛咒死者,這種淺薄的錯誤也許很多吧?死去的人不能以道德強迫活著的人。
菊治再度瞧了瞧夫人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