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3)

“可不是嘛……太田臨死時,也覺得撇下個女孩兒實在太可憐啦。”

好心眼兒的母親應和道。她看看我的表情,嚇得不再出聲了。

我感到憎惡和恐怖。那大約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吧,我已經清楚地知道母親的事了。我想您父親的意思是想生一個和我異父同母的孩子。現在想想,或許隻是我的胡亂猜測。您父親也許是想到自己有您這個獨生子,想到我家隻有我和母親二人,定會覺得寂寞難耐。不過那時候,我的內心是很不平靜的。假如母親生下孩子,我決心要把那孩子害死。這種殺人的念頭,或前或後都未曾有過,唯獨那時藏於心中。也許真的會殺人。不知是出於憎惡、嫉妒還是憤怒,或許就是少女純粹的戰栗。那心境母親似乎也注意到了,她說:

“請人看過手相,說我隻能有一個孩子。”

“她是一個好孩子,能抵上十個孩子哪。”

“那倒也是……不過,獨生的孩子不善交際,隻是生活在個人的小圈子裏,自我封閉,不愛同別人交流。”

您父親看我沉默寡言,才這樣說的吧。我躲避著,不瞧您父親的臉,也不說一句話。我像母親,並不是個內心抑鬱的孩子。逢到我興高采烈的時候,您父親一來,我就立即沉默不語了。母親看到孩子的一番抗議,也許感到很痛苦吧。也許您父親說的不是我,而是指的您。

但是,假如我要殺死的那個孩子生下來,又會怎麼樣呢?那既是我的弟或妹,也是您的弟或妹……

“啊,真可怕!”

我翻高原,過山嶺,這種病態的想法應該已經洗掉了,我理應是從“晴朗的天氣”中走來的。

“晴朗的天氣。”

“啊,晴朗的天氣!”

今朝,走出“筋湯”不久,途中聽到村民們如此相互打著招呼。這一帶,“晴朗的天氣”指的就是“好天氣”。而語尾表達得很清楚。他們的問候,也使我的心一片晴朗。

實在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道路邊連續不斷的芒草或茅草的穗子,被朝陽照耀得銀光透亮。柏樹的紅葉也一派明麗。左首山腳下的杉樹林罩上一層深深的陰影。一位母親忙著收割稻子,她在田畦上鋪著草席,將身穿紅色和服的嬰兒放在上麵坐著,身後白布袋裏塞滿食物,玩具也一並放在草席上。這一帶天氣冷得早,插秧也趕早,聽說是邊生火邊插秧。不過,今早倒是看到草席上的孩子都坐在暖洋洋的太陽光裏。我也隻是換上了橡皮底靴子,不需穿防寒衣物。

從“筋湯”開始有好幾條登山道路,也有通往山口的近路。但我選擇經由飯田郵局和學校,然後穿過高原中央,一邊遙望九重群峰,一邊舉步向前邁進。不登高山,隻是經過諏峨守越前往法華院。因而,這是一段不太耗費足力的行程。

所謂九重,原是群山的總稱,自東邊數起,計有黑嶽、大船山、久住山、三俁山、黑岩山、星生山、獵師嶽、湧蓋山、一目山和泉水山等。這些山巒的北側一帶就是飯田高原。

盡管說是群山的北側,湧蓋山等向西蜿蜒而去,崩平山等位於高原北部。高原或為群峰包裹,或被四方山巒支撐,飄浮於空中,呈一個圓形,仿佛是秀美的夢之國浮現於此。山間布滿紅葉,芒草花穗白浪翻滾。但我仿佛覺得高原上洋溢著一股溫潤的紫氣。高度在千米左右,東西南北寬闊,約達八千米。

那南北亦即我要跨越的方向。一旦進入廣袤的原野,一往直前,不久就看到三俁山和星生山之間遠遠飄逸著硫黃山的煙霧。群山一派晴明。右首湧蓋山上空,隻是浮遊著一縷淡淡的白雲。打從離開東京時起,我就瞄準這座高原“晴朗的天氣”而來,我感到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