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3)

於法華院溫泉,十月二十二日……

今日越過一千五百四十米高的山嶺,翻越諏峨守越,入住標高一千三百零三米的法華院溫泉旅館。據說這裏是九州最高的山間溫泉。我前往竹田町的旅程,今天就算過了最難關口。明天下山到久住町,抵達竹田。

不知是因為頂著高原的太陽走路,還是這裏的硫黃氣味太強烈,今晚稍稍有些疲勞。不僅是這裏湯泉的硫黃,諏峨守越一側硫黃山的煙氣,也會隨著風向的改變而飄流下來。聽說銀殼手表什麼的,一天就變黑了。

“昨天早晨五度,今天早晨四度……今夜比昨夜變得寒涼了。”旅館的人說。不知道他們早晨幾點鍾看的溫度計,黎明前的氣溫也許會下降到接近零度。

不過,我的房間在另一棟樓的二層,周圍林木蓊鬱,窗戶鑲著雙層防寒玻璃。棉袍厚實,缽火旺盛,比起昨夜的“筋湯”舒服多了。隻是時時感覺到凜凜砭膚的山間夜氣。

法華院旅館是山間一座獨立的建築,收不到郵件和報紙。據說從旅館到村鎮大約十多公裏,鄰裏相隔也有五六公裏光景。這裏距離小學也是十多公裏,孩子們到了上學的年齡,就得寄宿在山下的村子裏。

房東家兩個孩子,哥哥六歲,妹妹四歲。或許看我是獨身女子,祖母跟我攀談了好一陣子。兩個孩子也跟在身邊,爭相坐在祖母的膝頭。一開始,妹妹跨在祖母的膝蓋上,抱得緊緊的。男孩子想把她推下來,妹妹猛然撲向哥哥,互相追逐,扭成一團。哥哥天生有一雙俊美的眼睛,四歲的妹妹瞪著一雙碩大的眼睛,神情威嚴,一副不甘示弱的架勢。也許是山地日光猛烈,才會有如此峻厲的目光吧。

“附近沒有一個和你家小兄妹一起玩的孩子吧?”我問。

“得走十多公裏,才能見到鄰家的孩子。”

聽說小女孩出生時,做哥哥的男孩子嘀咕道:

“媽媽本來跟我睡,偏偏生了她。”

未生之前,他說:

“等生下小寶寶,我要睡在她身旁。”但是,男孩子現在跟奶奶睡在一起。冬季,旅館不營業,或許要住到山下的村子裏。但生長在山間獨門獨戶人家的孩子們,我被他們強勁的目光懾服了。孩子們都有一張圓乎乎的可愛的臉蛋兒。

我突然意識到我是個獨生女。

因為生下來一直就是一個人,我已經習以為常,平時不再注意了。當然也不是完全想不到,不過不再加以深深思考。巴望有個哥哥或姐姐的女學生式的感傷似乎也消失了。就連母親去世時,我也未曾想過要是有個兄弟該多好,而是馬上給您打了電話。讓您當了掩蓋母親那種死的真相的幫凶。後來想想,這仿佛意味著母親的死責任都在於您……假若有個哥哥,就不會那樣。有哥哥在,母親或許也不會死。至少我不會墮入那種罪孽的悲哀之中。如今想想,我為我的覺醒感到驚訝。作為獨生女的我,本來決不能仰仗著您,可我對您過於依賴了。

獨生女的我,一個人住在山中的一戶人家裏,很想呼喚一聲並不存在的哥哥。不是哥哥,也可以是姐姐或弟弟,隻要是兄弟姐妹就行。一心想呼喚一聲沒有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兄弟姐妹,是很可笑的事嗎?

說我是獨生女,您也是一個人。這一點,我以前從未想到過。您父親到我家裏來,也一概不談自家事,根本沒有說過您是獨生子。一次,他對我說:

“沒有兄弟姐妹,很寂寞吧?要是有個弟弟或妹妹該多好。”

我頓時臉色蒼白,差點兒不住地抖動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