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飯田高原筋湯,十月二十一日……
高原深處的溫泉旅館,我在毛衣外頭裹上一件旅館的寬袖棉袍,在依舊感到寒冷的夜氣裏,將肩膀傾斜於火缽上。似乎是火災後迅速修複的旅館,門窗咬合很差。這家筋湯旅館位於一千多米高的山坡上,明天還要翻越一千五百米高的山峰,住進標高一千三百米的溫泉旅館。雖說在東京時已經做好了防寒準備,但和今早離開別府時相比,氣溫相差實在太大了。
明日抵九重山,後天就能到達竹田。不論是在明天的旅館,還是在竹田町,我都會繼續給您寫信。然而,我最想對您說的是什麼呢?我寫的應該不會是旅途記事。那麼,九重山和父親的故鄉,究竟會讓我說出怎樣的言語呢?
或許是想告別一聲吧。但我很清楚,對我來說無言的告別才是至高無上的。雖然和您也沒說什麼話,但我覺得已經說得夠多的了。
“請您原諒我母親。”每次見麵,我都代母親向您道歉。
為了求得寬恕,初次拜訪您家的時候,您就對我說過,您很早以前就知道母親有我這麼個女兒。並且,您說您曾幻想過同那位小姐談談您父親的事情。
您還說,您父親的事固然可以談,要是能找個時候談談我母親的事該多好。
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而且永久失去了這樣的機會。如果同您相會,談起您父親和我母親的事,那麼,如今我隻能因悔恨和屈辱而渾身戰栗。我們不能談論父母,那樣的孩子們能夠相愛嗎?寫到這裏,我流下淚來。
自打我十一二歲時受到栗本師傅那次責罵,“三穀伯伯”有個兒子這件事就深深刻印在我心中。但我一次也沒有同“三穀伯伯”談起過那個男孩子,因為我覺得不好談。連那男孩子有沒有走向戰場,我一個小女學生也不好過問。
空襲越來越厲害了。那之後,您父親依舊時常來我家裏。我常擔心,一旦出事,那孩子就會和我一樣,成為沒有父親的孤兒,所以我總是送您父親一道走。細想想,那孩子已到應征的年齡,但不知怎的,我還一直把他當成一位少年。大概是那次師傅提起那孩子時引起的傷痛,深深滲透在心底的緣故。
母親是個無用的人,我得出去買東西。在爭爭搶搶擠上火車的一幫人中,我發現一位美人,就挨著她坐了下來。我們互相詢問到哪兒去,要買什麼東西,說著說著,就扯到各人的身世上來了。
“我給人做妾。”
美人直率地對我說。
“我是妾的孩子。”女學生這麼一說,美人大吃一驚。
“啊呀,不過,能長這麼大,真好啊。”
看來,她誤解了“妾的孩子”這句話,我隻是羞紅了臉,沒有給予糾正。
她覺得我很可愛,時常約我一道去買東西。我們倆曾經從她的故鄉新潟搬運過大米。我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