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府觀海寺溫泉,十月二十日……
要是從別府乘坐中途經由大分的火車,去竹田就快些。但我想“就近”觀賞九重群峰,特地選擇了這樣一條路線:翻越別府背後的由布嶽山麓,從由布院乘火車到豐後中村,然後從那裏進入飯田高原,再翻過南麵的山峰,由久住町前往竹田。
雖說竹田是父親的故鄉,對我卻是個未知的城鎮。今日,父母已不在世,真不知是否還有人會迎接我。
“我感到,這座城鎮是我心靈的故鄉。”父親說。或許正像與謝野夫婦和歌中唱到的,是個四方圍岩壁、出入鑽洞門的地方。
要是母親,她會詳細對我說明白的。據說在我出生之前,母親曾經被父親帶著去過一次。
我原諒您父親和我母親的時候,就像是背叛了我的父親。這座城鎮即便是父親的故裏,對我卻是異地他鄉,那麼,它為何會吸引我前往呢?是因為這座既是故土同時又是異鄉的城鎮,為今日的我所眷戀嗎?難道我總想著父親故鄉的城鎮,有著母親與我贖罪的清泉嗎?
歸來拜父後,前行望家山。
此歌亦見於《久住山之歌》。
我以為,當我原諒您父親和我母親的時候,實際也就孕育著後來母親和我的罪過。這件事或許就像咒語一般緊緊套住您、折磨您吧?不過,任何罪愆和詛咒都有限度,自我打碎誌野茶碗那天起,這一罪愆就已經了結了。
我隻愛過兩個人,母親和您。我說我愛過您,您或許感到驚訝,我自己也很不理解。但我認為,要是隱瞞不說,反而不能“願卿得安逸”。我並不因為您對我所做的一切責怪您、怨恨您。我隻是想,我的愛獲得了最強烈的報應,受到了最嚴酷的懲罰。我的兩種愛走到了可以走到的盡頭,一是死,一是罪。這難道就是我這個女人命中所定嗎?母親用死做出清算,我負罪而遁走。
“啊,我真想死。”這似乎是母親的口頭禪。
“你想叫我死嗎?”當我阻止她去會您的時候,她就這樣威脅我。自從在圓覺寺的茶會上見到您之後,母親就一心想自殺。從我打碎誌野茶碗那天起,我也明白了。雖然母親去會您成為她自殺的根源,但母親還是一個勁兒想去見您,這種心情讓她好歹還是活了下來。可我阻止了母親,是我逼她死的。自打碎誌野茶碗那天起,我也一天到晚想自殺了。所以,我更加了解母親了。如果母親不死,我想我會死的。是母親的死阻止了我的死。
那時,我在石頭淨手盆上打毀誌野茶碗,隻覺得神誌恍惚,差點兒倒在石頭上,是您一把扶住了我。
“媽媽!”我喊叫了一聲。您是否聽到了呢?要麼就是沒有叫出聲來。
您叫我不要回去,您說要送送我,我隻是搖頭。
“我再也不見您了。”說著,我逃了回來。我出了一身冷汗,真心想死。我並不怨您,而是覺得我自己已經窮途末路,再也沒有前途了。我的死連著母親的死,似乎是必然的事。如果說母親是因為忍受不住自己的醜行而死,我也同樣打算如此。不過,有時也想到,悔恨的火焰中盛開著蓮華花。正因為我愛過您,所以不管您對我做些什麼,都不該說是醜行。我就像夏蛾撲火,母親因自認醜行而死,而我卻想要認為母親很美麗,或許我在那夢中失去了自己。
然而,我和母親不同。母親見了您一次,心情就平靜不下來,老想同您見麵;而我隻見您一次,夢就碎了。我的愛是開始,也是終結。與其說感情被壓抑,止步於原地,毋寧說被撞擊,被拋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