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啊,不行。”我想。母親死了,我也完了。您若能和雪子小姐結婚,那就太好了。那樣,我也獲得了救贖。

您越是尋找我,追蹤我,我就越有可能自殺。這話聽起來也許太自私了,但正如我一往情深地想要認為母親是美麗的,我一心想將我們從菊治少爺身邊徹底抹消。

栗本師傅說,是我和母親妨礙了菊治少爺結婚。我清醒後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師傅還說,自打菊治少爺同母親見麵之後,您的性格完全變了。

打碎誌野茶碗那天晚上,我一直哭到天亮。我到朋友家,邀她一起去旅行。

“你怎麼啦?眼泡都哭腫了……你母親去世時,你也沒有哭成這樣,不是嗎?”朋友驚訝地說。她陪我一同去箱根旅行。

其實,比起那時候,還有母親去世的時候,更令我悲傷的是幼年時代的一件事。栗本師傅到我家來辱罵母親,要她和您父親分手。我躲在裏頭一聽,哭了起來。母親抱起我來到師傅麵前,我很不情願。

“媽媽正受到人家的欺侮,你在背後哭鬧,叫媽媽怎麼受得了呢?讓媽媽抱抱吧。”

母親說道。我也沒有仔細瞧瞧師傅,便坐上母親的膝蓋,將臉藏在母親懷裏。

“嗬,連孩子都派上角兒了。”師傅發出一聲冷笑。

“你很聰明,三穀伯伯他來幹什麼,你一定很清楚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連連搖頭。

“你不會不知道。那位伯伯,他明明是有夫人的呀,都怪你媽不好,那位伯伯還有個比你還大的孩子呢,連那孩子都恨你媽。你媽的事要是給學校老師和同學知道了,你會覺得很丟臉吧?”

“孩子是無辜的。”媽媽說。

“孩子既然是無辜的,那就讓她成長得更加無辜些,怎麼樣?一個無辜的孩子,真虧能哭得這麼動人!”

當時我十一二歲。

“你沒有為孩子幹什麼好事,她好可憐……你打算讓孩子在陰影裏長大成人嗎?”

當時,我隻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悲傷,比起母親的死以及同您分手還要讓我痛苦。

到達別府已是中午,乘汽車圍繞地獄湯泉區(38)轉了一圈兒。所幸,借助同船室友的關係,住進了觀海寺溫泉旅館。

今天早晨在伊予灘海麵航行,風平浪靜。太陽照進船室的窗戶,日光下脫去上衣,隻穿一件襯衫還是汗津津的。輪船進入別府港,連綿的群山從左首的高崎山向右環抱著城區,好似一灣既大且圓的海浪。我想,在具有裝飾風格的以波濤為題材的日本繪畫中,是有這樣的海浪的。觀海寺溫泉位於後山山腳下,從浴場可以一眼看到城鎮和海港。我很驚訝,竟然有如此高曠而明亮的溫泉場!圍繞地獄湯泉區繞一周,車票一百日元,遊覽費一百日元,十五六所地獄溫泉多數為私人經營,有名為“地獄工會”的工會組織。汽車走一圈兒兩個半小時。

地獄之中有血池地獄和海地獄,其水色妖豔而又神秘,簡直無可形容。血池地獄猶如從底部噴出血來,消融於透明的熱水池裏。血色鮮麗,池子裏不斷騰起滾滾蒸氣。海地獄或許因池中熱水呈海水之色而得名。我從未見到過如此清澈明麗、純淨淡藍的水色。在遠離城鎮的山地溫泉旅館,於夜闌中想象著血池地獄和海地獄奇異的顏色,宛若夢幻世界中的一泓泉水。假如母親和我徘徊於愛的地獄中,那裏也有如此美麗的泉水嗎?我恍惚置身於地獄溫泉的水色之中。容我暫時寫到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