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個朋友和他的老婆住在城郊,自已有一所房子,卻沒有孩子。他雖然有些殘疾,但仍舊在一個汽車隊裏當司機。我也在那邊找了個工作。我就搬到他們的家裏去住,他們很熱情地招待我。我們把各種貨物運到各個區裏,秋天又被調去運輸糧食。就在這時候我認識了我的新兒子。哪,就是在砂地上玩著的那一個。
“有時候,開了長途回來,到了城裏,第一件事就是到茶館去吃些什麼,當然囉,也免不了喝這麼100克解解疲勞。說實話,我又迷上這鬼玩意兒啦……有一次就在茶館附近看見這個小家夥,第二天又看見了。可真是個髒小鬼;臉上濺滿西瓜汁,盡是灰土,頭發蓬亂,髒得要命,可是他那雙小眼睛啊,卻亮得像雨後黑夜的星星!他那麼惹我喜愛,說也奇怪,從此我就開始想念他了。每次跑了長途回來,總是急於想看見他。他就是在茶館附近靠人家給他的東西過活的。人家給他什麼,他就吃什麼。
“第四天,我從國營農場裝了一車糧食.一直拐到茶館那兒。我的小家夥正巧在那邊,坐在台階上.擺動一雙小腳,顯然,他是餓了。我從車窗裏伸出頭來,向他叫道:‘喂,萬尼亞!快坐到車上來吧,我帶你到大穀倉裏去,再從那兒回來吃中飯。’他聽到我的叫聲,身子哆嗦了一下,跳下台階,爬上踏腳板,悄悄地說:‘叔叔,你怎麼知道我叫萬尼亞呢?’同時圓圓地睜著那一雙小眼睛,看我怎樣回答他。嗯,我就對他說.我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什麼都知道。
“他從右邊走了過來、我打開車門,讓他坐在旁邊,開動車子。他是個很活潑的小家夥,卻不知怎的忽然沉默起來,想了一會兒,一雙眼睛不時從他那兩條向上鬈曲的長睫毛下打量我、接著歎了一口氣。這樣的一個小雛兒,可已經學會歎氣了。難道他也應該來這一套嗎?我就問他說:‘萬尼亞,你的爸爸在哪兒啊?’他喃喃地說:‘在前線犧牲了。’‘那麼媽媽呢?’‘媽媽當我們來的時候在火車裏給炸死了。’‘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呀?’‘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你在這兒一個親人也沒有嗎?’‘一個也沒有。’‘那你夜裏睡在哪兒呢?’‘走到哪兒,睡到哪兒。’
“這時候,我的眼淚怎麼也忍不住了。我就一下子打定主意:‘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我要領他當兒子。’我的心立刻變得輕鬆和光明些了。我向他俯下身去,悄悄地問:‘萬尼亞,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幾乎無聲地問:‘誰?’我又同樣悄悄地說:‘我是你的爸爸。’
“天哪,這一說可說出什麼事來啦!他撲在我的脖子上,吻著我的腮幫、嘴唇、腦門,同時又像一隻鵲一樣,響亮而尖利地叫了起來,叫得連車倉都震動了:‘爸爸!我的親爸爸!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的!一定會找到的!我等了那麼久,等你來找我!’他貼在我的身上,全身哆嗦,好像風裏的一根小草。我的眼睛裏上了霧,我也全身打戰,兩手發抖……我當時居然沒有放掉方向盤,真是怪事!但我還是不由得衝到水溝裏,弄得發動機也熄火了。在眼睛裏的霧沒有消散以前,我不敢再開,生怕撞在什麼人身上。就這麼停了有5分鍾的樣子,我的好兒子還一直緊緊地貼住我,全身哆嗦,一聲不響。我用右手抱住他,輕輕地把他壓在我的胸口上,同時用左手掉轉車子,回頭向家裏開去,我哪兒還顧得上什麼穀倉呢?根本把它給忘了。
“我把車子拋在大門口,雙手抱起我的新兒子,把他抱到屋子裏。他用兩隻小手勾住我的脖子,一直沒有鬆開。他又把他的小臉蛋,貼在我那沒有刮過的腮幫上,好像粘住了一樣。我就是這樣把他抱到屋子裏,主人夫婦倆正巧都在家裏。我走進去,向他們眨眨眼,神氣活現地說;‘你們瞧,我可找到我的萬尼亞了!好人們,接待我們吧!’他們這對沒有孩子的夫婦,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馬上跑來跑去,忙了起來。我卻怎麼也不能把兒子從我的身上放下。好容易總算把他哄下了。我用肥皂給他洗了手,讓他在桌子旁邊坐下。女主人給他在盆子裏倒了菜湯,看他怎樣狼吞虎咽地吃著,看得掉下眼淚來。她站在火爐旁,用圍裙擦著眼淚。我的萬尼亞看見她哭,跑到她跟前,拉拉她的衣襟說:‘嬸嬸,您哭什麼呀?爸爸在茶館旁邊把我找到了,大家都應該高高興興,可您還哭。’她呀,嗐,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簡直全身都哭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