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瑪麗婭。你怎麼能[3]……哎呀,你怎麼可以……我們家現在有外人呢[4]……你去問問露凱麗婭吧……”

“瞧我們的法語說得多地道啊!”我似乎從契卡瑪索娃那雙由於得意而光彩熠熠的眼裏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房門很快被打開了,我看見一個瘦高的少女,十八九歲,穿著一件黃色腰帶的薄紗連衣裙。我現在還記得,裙子的腰帶上掛著一把珍珠母色的扇子。她進來後,向我問了聲好。她那高高的、鑲著幾顆青春痘的鼻子泛起了紅暈,然後從鼻子紅到了眼簾,最後紅到兩頰。

“我女兒!”契卡瑪索娃像唱歌似的說道,“瑪涅琪卡[5]。這個年輕人是……”

我作了自我介紹,並對如此之多的裁剪紙樣表示了驚訝。母女倆垂下了眼簾。

“耶穌升天節[6]那天我們這裏辦過一個展銷會,”母親說,“在展銷會上,我們總是買很多的布料,然後做整整一年的針線活,直到下個展銷會舉行。我們從不將針線活交給外人做,我的彼得·謝苗內奇收入不是很高,所以我們從不允許自己大手大腳。因此,針線活隻能自己做了。”

“這麼多的衣服,誰能穿得完呢?你們家就你們兩個人。”

“哎呀……這怎麼能穿呢?這些不能穿的!這些是嫁妝!”

“哎呀,媽咪[7],您說什麼呢?!”女兒說道,臉上泛起了紅暈,“別人真會這麼認為了……我永遠都不出嫁!永遠不!”

她表麵上這樣說,可一說到“出嫁”這兩個字時,她的雙眸熠熠發光。

她們擺上茶、糖、果醬、黃油,然後請我吃奶油拌馬林果。晚飯在傍晚七點開始,有六道菜。吃飯時,我聽見了一聲響亮的哈欠聲,好像有人在隔壁房間裏打哈欠。我奇怪地朝門後望了望,心裏想:隻有男人才會這樣打哈欠。

“這是彼得·謝苗內奇的弟弟葉戈爾·謝苗內奇……”契卡瑪索娃發現我很好奇,便解釋道,“他自去年起就和我們住在一起。請您原諒他,他不能出來見您。他就是一個怕生的人……不敢見外人……他打算進修道院……他以前在供職時受了點兒委屈……到現在還很痛苦……”

晚飯後,契卡瑪索娃把葉戈爾·謝苗內奇親手繡製、準備日後獻給教會的一件長巾[8]展示給我看。瑪涅琪卡也不再害羞了,她把繡給她父親的荷包給我看。當我讚歎她出色的手工時,她的臉又紅了,還湊到母親的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母親的臉一片燦爛,於是請我和她一起去倉庫看看。在倉庫裏,我看見五個大箱子和許多小櫃子、小盒子。

“這些……都是嫁妝!”母親小聲地說,“都是我們自己縫製的。”

我看了看那些箱子,便向慷慨大方的女主人們告辭。她們要我向她們保證,以後有空時一定再來她們家參觀。

這個許諾一直到七年之後才實現,這次我是以一樁訴訟案的鑒定人的身份來到這個城區的。當我進入熟悉的小房子時,聽到的還是那一聲“啊”……她們居然還認得我。這絲毫不奇怪!我的第一次到訪是她們生活中真正意義上的大事,而那裏可以讓她們記憶深刻的大事實在太少了。當我走進客廳的時候,我看見女主人的頭發白了許多。她當時正在地板上慢慢地挪動,好像在裁剪一塊藍色布料。女兒坐在沙發上刺繡。還是那些紙樣,還是那種驅蟲粉的氣味,那畫像鏡框的一角仍舊是裂開的。不過終究還是有些變化,主教畫像的旁邊掛著彼得·謝苗內奇的遺像。女士們都穿著喪服。彼得·謝苗內奇去世了,當時他被提升為將軍才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