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很好,感覺身體從來沒有如此舒坦的休息過。一直纏繞周身,無論怎樣靠近爐火都擺脫不了的寒冷感,此刻盡也消失殆盡了。
“醒了?”聲音自頭頂傳來。不是別人,正是把她自中丞府‘擄走’的人。
“公子……”她這才看清,他一直抱著她,莫怪乎她覺得暖。
“劍修。”他劍眉微蹙,似乎不滿意她的稱呼。
“什麼?”她不明白。
“我的名字。”他點點她的鼻子,“你呢?”
“我?”她還在為碰的她鼻子泛癢的手指而困擾,“哦,素雪。”
“素雪?”他點點頭,仿佛滿意這個名字,認為它可以襯的上眼前的美麗女子。
“公子……”看見他不悅的眼神,她忙改口,“劍修,這裏是……”她失笑,從昨夜至此,不足一日,為何她得喚他如無比親密的人?
“這裏是雪園。”他看向窗外的蓮池,一池白蓮開的正好。此時正是深秋,但雪園裏卻終年暖如春夏。
“雪園?是公子,哦不,劍修你的住處?”她看見了,看見了那些白蓮將他的眼神映得寂寞如冬,她看見他的心中大雪彌漫。
她輕柔的嗓音將他喚回,“是我家。”原本它隻是我的住處,現在,有你存在,它也許真的可以是‘家’。
“哦。”她點點頭,單純的模樣讓人很是憐愛。
“以後也是你家。”他拍拍她的小臉,如同拍一隻乖順的小貓。
“我家……”她沒敢想過,家,這個字眼對於她來說,不過是十年前焚於火葬於雪的一堆廢墟,是連噩夢中都不屑再重演的一段往事。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聽到這個字了。而如今,他對她說這裏是她家?
淚,毫無聲息的滑下——
劍修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心痛,看著她的淚,他的心沒由來的緊促,痛——像十年前那樣痛。
捧起她的臉,輕拭去她雙靨上的淚痕。“隻準你哭這一次。”拉她進自己懷抱,“雪園裏沒有眼淚。”他輕輕的說。
靠在他的肩上,她可以感到他的雙臂在她腰間收緊,比起前幾次,現在他的擁抱更為親昵。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他心跳中滲透而來的疼痛。
“劍修,”她聽他的話不哭了,“你可知素雪已有十年沒有出過伊府了。”她依在他懷中緩緩的敘說。
而他不語,隻靜靜的聽。
“那時候伊世吾不過是區區禮部侍郎。然而,他因舉報當時的晉王謀反案立下奇功。從此,官運非凡……”
那件轟動朝野的大案他怎麼會忘記?他怎麼會忘記家中那場驚天巨變?然而,他明白所謂的‘謀反’的真相如何,不過那些已是前塵往事了。
聽他不語,她接著往下說。“當時被牽連入案的朝臣很多,其中也包括家父,當時的樞密院史,尹應雲。”
聽她說到這裏,他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當時樞密院史尹應雲被牽連入案,判的是抄家流放。而事有蹊蹺的是,尹家獲罪的當晚就被一場大火焚為灰燼。全家上下數十口,無一幸免。有人說是仇家落井下石,也有人說是尹大人含冤不平,以死明誌。
然而,逝者已矣。那件事後來也沒有人再追究。
看來,懷中這個女子的身世倒是與自己有幾分相似——
“你進入伊府是為了複仇?”他理所當然的想。
她搖搖頭,“我因先天體質寒弱,所以常年留在南方的別業休養。風聞家中出了事,便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卻是一堆燃盡的灰燼。她的至親,家人,全都消失在那堆灰燼裏。
“後來,後來下了場大雪。我在雪地裏跪了三天三夜,從此落下了病根。是伊世吾帶我回了府,為我延請名醫,保住了一條命。這麼做並不是出於什麼善心,他之所以欺上瞞下的留我這麼一個待罪之人,不過是覬覦父親生前的一本治世良策,希望竊得此書而位極人臣。”
“書自然早已不在,而是悉數記入了這裏,”他拍拍她的腦袋,“是嗎?”他笑了,因她的聰慧。
她也笑了,因為他懂她,可以猜出她的心思。
“你遲遲不肯默背給他,他也就自然不敢妄動你。而你憑借所學,借他之手,替你父親為國盡忠。”他見她笑了,這一笑明豔得讓他願意傾盡所有。
她點頭,回憶十年前的舊事讓她好疲憊,而依在他肩上的感覺卻很安心。
“再睡一會兒吧。”他輕拍她的背,仿佛在哄著一個孩子。
“恩。”她聽話的放鬆下來,在他的懷抱沉沉入睡。
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他不自覺的笑了。
素雪睡的很熟,熟到可以做夢。自從她每夜為伊中丞寫奏折以來,她就不曾熟睡過,更不曾做夢了。
她夢見了那場大雪,那場讓她永生難忘的大雪。然而她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化為灰燼的家掩埋在雪下。她拚命的扒開那些雪,她想再見她的家人一麵————
“小姐,小姐……”
有人在叫她,是個清嫩的女聲。素雪恍恍惚惚的醒來,見到的是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你……”她揉揉有些發痛的太陽穴,想要定睛看清眼前的人。
“奴婢叫輕絨。”她向她跪下行禮,“公子派奴婢來照顧小姐起居。”
“快起來,不必這麼大的禮。”她作勢要去扶她,卻被她先一步扶住。
“公子交代過,小姐體弱,切不可讓小姐勞累傷神。剛剛輕絨見小姐為噩夢所魘,所以才失禮的喚醒小姐。”輕絨扶住素雪,為她添上一件外袍。
“劍修……”她醒來沒有見到他,心中不禁有些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