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1 / 3)

油盡燈滅,如斯長夜————

麵前是他剛剛默背寫出的那份名冊,墨跡還未幹。舉起已經冰冷的酒杯,毫無味覺的一飲而盡。視線沒有自麵前的名冊移開,但卻輕輕的喟歎道:“進來吧......”

難得一身黑衣的恒自窗外現身,見他這副神色心下猜測定是事情又生了變故。“出事了?”

搖頭不置可否,示意他將案上的東西拿走。“這份東西不可盡信。”

“為什麼?”他並不懷疑劍修過目不忘的本事,他這麼說難道是伊世吾早料到他們的計謀,所以已經有了防備?難道今晚的事不順利嗎?

“恒,”劍修忽然異常沉重的開口:“你信我嗎?”

從未見過他這副凝重的神色,恒當下心中一驚。“我當然信你!”究竟怎麼了,怎麼會這麼問?

“那你信我會和伊世吾一道反你麼......”

這句話不似平日裏不羈的玩笑,他說的極其認真。但恒卻是不在意的一笑:“天下可能惟有這句話我不會信了。”他早就說過,那張冰冷的椅子若劍修要就隻管拿去。如今他說要‘反’,豈不是笑話?

“現在要逼伊世吾反,隻這份東西是不夠的。”他指著麵前的名冊說,“所以......”他自袖間取出一塊玉牌,背麵朝上的置於書案上,然後徑自起身。“就隻有如此了。”

恒略帶著疑惑與猜測的翻開那塊玉牌,正麵正如他心中所猜測同時也希冀著不要如此的一個字:“晉”。

“劍修你......”現在若他和猜不出他有何樣的打算,就枉費他們兄弟這麼些年了。可難道他不清楚為了這場賭下如此重的賭注有可能血本無歸麼?

背對他立於窗前,伸出手去試探不知何時下起的細雨,仿佛試著感受素雪每當雨夜就忽生的愁緒。將沾濕的手收回,似乎已經決定了什麼。

“他要反,還缺一個名號。”緩緩轉身,他忽然笑的很淡定悠然。“而我,正是一個最好的選擇。”素雪啊,也許我能明白了。這微涼的夜雨細膩溫柔,雪園裏暖如春夏,但又怎麼能及得上這萬裏錦繡江山?為了你,我不會再藏下去......

“你瘋了嗎?這麼做,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扣上謀反的帽子!難道朝中那些迂腐的家夥會放過你?!就算你不在乎朝廷的緝捕,不在乎那些‘賊子’的追殺,難道你要素雪今後都陪著你過那種亡命江湖的日子?還是說你打算再找一處山穀,再建一個雪園就此隱居一生?!”聽他如是說,恒忽然覺得驚惶不安。他知道自己所說的那些並不能真的難倒劍修,他在怕什麼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恒...”劍修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我信你,我信你不會把事情弄到那一步。如果掌控得當,說不定還能讓我‘重見天日’,賭一局又有何妨?”

雖聽他故作輕鬆的說,但恒又何嚐不明白他心裏有多痛?素雪還困在那個老賊的手裏,如今賭上自己的將來為了他的這個所謂的大計,他又還能再說什麼呢?

“我會贏。”狠狠握緊拳,“我們一定會贏。”現在也容不得他有半點輸的打算,眼見著他們一個一個將自己的所有押進這局賭,他除了感激與內疚他能做的隻剩下好好把握時局的每一寸進程。他必須贏!

“我們會贏的。”恒,我們會贏。所以你不必擔心什麼,我不會離開。

倚在繡閣的欄邊已經好幾個時辰了,天邊漸漸現出了曉色。一夜無眠,盡管周身乏力疼痛,她還是無法入睡。環抱雙臂似乎還能回憶起剛剛被劍修緊擁過的溫暖,然而現在隻剩下侵心的夜寒。瞥了一眼身後幾個時辰沒有動過的倆個丫頭,她無可奈何。

也不知道伊世吾從哪裏弄來的,看步態似乎是習過武的。是要防她逃?嗬,以她現在的樣子,恐怕要自行下樓走動都是難事,用的著如此嗎?還是說她現在是用來威脅劍修的籌碼,不能有任何閃失?

“更深露重,請小姐歇息吧。”已經是不知第幾次的勸說,但聲調卻是仍舊冷漠。

輕揚皓腕示意不必管她,“你們累隻管下去歇著......”她現在還能為劍修做些什麼呢?那份名冊他已經得手,雖然不可盡信,卻可對他們有不小的幫助。如今伊世吾軟禁她欲要挾劍修,他又會怎麼做呢?

“那我們隻有得罪小姐了......”兩個丫頭默契的對視一眼,驀地出手點中她的睡穴————

“你們————”容不得她絲毫掙紮,她沉沉的跌入了冰冷的夢境。

這時樓下一直隱身於暗處的墨色身影閃身上了樓,兩個丫頭見了他也並不驚奇,隻是在他抬手揮退時恭謹的福身退下。小心的將睡著的她抱回房中,盡管已經點中了睡穴,一時她不會醒來,但他仍然怕一不小心就會驚醒了佳人。

“雪兒......”輕撫過她不安的睡顏,他的心揪成了一團。“看來我又錯了...但是現在我沒有回頭的路了,無論如何......”以指描過她蒼白憔悴的麵龐,“我不會放棄你。”

冬日的天色總是亮得晚些,離早朝還有不到一個時辰,晨曦卻沒有分毫顯現的影子。負手立於整座皇宮的最高處,仍然覺得無邊的壓抑。

即使他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即使他能立於人所不能及的高度,但卻不能逃出命定於肩頭的擔子。加諸於他身上的不隻是一身龍袍一頂皇冠一個帝王的稱號,還有這千萬黎民的福祗,江山社稷的安危,以及這紅牆內外仰望著他過活的人們......沒有哪一樣容得他有半分的猶豫,沒有哪一處容得他半分喘息。而能真正明白這些的又有幾人呢?

不惜踐踏著無數人的幸福和鮮血,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與人生。權勢讓人癡迷至此,但誰又能比他更明白權勢帶給人的禁錮?俯視這朝堂,回眼他的後宮,這裏每日上演的爭鬥比之前線的廝殺也絲毫不會遜色,更可怕的是這裏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醞釀,發生,掩埋.....他羨慕皓昔與風離,江湖雖險,卻也比這裏光明得多————

想到劍修,他說不出的愧疚。若不是為了他,他大可早就和皓昔他們一樣逍遙於山水,也不至弄到今天這樣把自己心愛的女子陷在險境......

“早朝前你這麼清閑?”戲謔的出聲,他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一大早站在勤政殿的殿頂出神。

正想著他卻突然見他出現在眼前,一時竟未回神。“劍修?”

“沒工夫給你發呆!”突然的敲了敲恒的頭,以眼神示意他看看下麵正四處找尋主子的太監們。“你要等的人來了。”說著閃身欲走,卻被恒叫住。

“你這時候去哪兒?”都是一夜沒睡的人,這天不亮的時候要去哪兒?

不經意的挑了挑濃眉,“去月樓找皓昔蹭飯。”伸了伸懶腰,趁恒不注意順腳將恒一腳踢下了房簷,而恒卻憑著絕好的輕功險險閃過。

“一大早去找他蹭飯?”這是什麼答案?恒被他弄得摸不著頭腦。

“月樓名下的幾家酒館做的菜色可不比你這禦膳差......好些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不如去大吃一頓。”劍修別具深意的笑道。“走了......”

“你————”想叫也來不及了,而且還很不小心的被下麵的一幹奴才發現了蹤跡,無奈之下隻得閃身回禦書房去。

禦書房裏,陳守鏡一身朝服的跪等在禦案前,見他進來連忙下拜。“臣——”

“免禮吧,離早朝沒多少時候了,愛卿直言。”行還是不行一句話即可,他沒工夫多耗,劍修那故作輕鬆的模樣很不對......

“是。伊中丞已經信任微臣了......”原來背叛也隻是一念間,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難以做到。

“很好。”他的選擇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微臣告退——”再拜後恭身退出書房。

“嗯。”

劍修,你究竟在幹什麼?

開封最為繁華的街市中,舉凡最出名的商鋪,酒樓,客棧,無不屬月樓所有。就好象現在他挑上的這一家酒樓——皓月軒,就是其中裝飾最奢華價錢最昂貴的一家。

一大早就耗在了這裏,要了間樓上臨街麵的雅間。掌櫃一眼就認出這是樓主的貴客,絲毫不敢怠慢的送上了最好的酒菜後退下。劍修揀了幾樣順眼的點心嚐了嚐就不再動筷,隻隨意的把玩起擱在竹幾上的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