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喬燕和婆母給張恤換了尿不濕,正準備把提前結束產假回賀家灣的事告訴張健時,門鈴又“叮咚叮咚”地叫了起來。張健過去剛將門把手扭開,隻聽得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和叫聲就伴隨著腳步聲湧進了屋內。
喬燕忙抬頭一看,是鄭萍、金蓉、羅丹梅,一人懷裏抱了一個大盒子,齊聲喊道:“月母子好!”喬燕喜得合不攏嘴,叫道:“你們怎麼來了?”正要過去和她們擁抱,羅丹梅卻道:“慢著,你猜還有誰來了?”喬燕說:“誰?”三人一閃開,便從後麵閃出一個人來,喬燕立即驚喜地大叫道:“亞琳!”說罷跳了過去。李亞琳也撲了過來,兩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抱著抱著,喬燕卻抽泣起來,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先打個電話?”亞琳也哽咽著說:“對不起,你分娩過後我沒有回來看你……”鄭萍、金蓉、羅丹梅道:“分娩的時候沒回來,現在回來也是一樣嘛,大喜的日子哭什麼?”說完把手裏那些盒子放到沙發上,對喬燕說:“這幾樣玩具都是亞琳買的,我們隻是給她打工,你可千萬別把人情記到我們頭上啊!”喬燕一聽這話,這才鬆開亞琳道:“孩子還這麼小,你買這麼多玩具幹什麼?”亞琳道:“現在不會玩,總有一天他會玩嘛!那個變形金剛機器人是電動的,那架‘雅得’飛機是遙控的,那些紅紅黃黃的積木玩具,孩子兩三歲就可以玩……”說到這裏,亞琳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叫了起來,“哎,小寶寶呢……”張健媽在裏麵屋子裏早已聽見,馬上抱著張恤走了出來。鄭萍、金蓉、丹梅、亞琳一窩蜂圍了過去。亞琳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抱,孩子早被鄭萍從張健媽的懷裏接了過去,接著便“心肝兒、寶貝兒”地叫了起來。還沒叫完,金蓉又從她手裏搶過了孩子,道:“三姨抱抱!”抱著孩子搖動了一會兒,丹梅又叫著接了過來,最後才落到亞琳手裏。亞琳接過孩子卻不知說什麼好,隻定定地看著孩子的小臉,半天突然說:“哎,他給我笑了,笑了……”
眾人忙圍過去,果然看見孩子臉上泛著甜甜的笑。亞琳把孩子的小手從繈褓中拿出來,把自己的食指放到他小小的手掌中。孩子將五根小小的手指攥攏,竟把亞琳的手指緊緊捏住了。亞琳便又叫道:“你們看,他把我手指捏得這樣緊,舍不得我這個小姨呢!”鄭萍、金蓉、丹梅便順勢說道:“是,是,小姨難得回來,所以他攥著你的手,不想讓你走呢!”亞琳對喬燕道:“他叫什麼名字?”喬燕道:“張恤!”亞琳道:“旭日的‘旭’?”喬燕道:“不,體恤的‘恤’!”說著把取名的緣由給幾個姐妹說了一遍。幾個人聽完,立即道:“這個名字取得好,扶貧確實需要一代一代人做下去……”
話沒說完,金蓉卻道:“不是到2020年,全國脫貧攻堅就結束了,你還讓孩子扶什麼貧?”喬燕道:“不論什麼時候,總還會有窮人,亞琳你說是不是?”亞琳道:“怎麼不是?貧窮是相對的。隻要有人類,就一定會有窮人;隻要有窮人,就一定需要有人去做善事,去幫助窮人!”接著一邊輕輕拍著孩子,一邊對他說,“聽見沒有,張恤,你不但要接你媽媽的班,還要接你幾個姨的班呢!”幾個人便都說:“就是,就是,我們連接班人都找好了!”說笑了一陣,張健媽來接過孩子,又抱著進了裏屋。張健見幾個女人隻顧說著她們的事,自己也插不進話,站了一會兒,也進了裏屋。
幾個女人坐到沙發上,丹梅才對喬燕說:“燕兒,你猜亞琳這次回來做什麼?”喬燕便看著亞琳問:“做什麼?”亞琳還沒答,丹梅又搶到了前麵,道:“回來采寫小莉姐姐的事跡,小莉姐姐被追認為烈士了……”丹梅話還沒完,喬燕便叫了起來:“真的?!”亞琳道:“是真的。我們報社已經從省民政廳得到確認,所以領導特地安排我回來采訪。”喬燕一聽這話,眼角又不禁濕潤起來,便說:“這太好了,小莉姐姐也算沒白犧牲!”又看著亞琳說,“亞琳你可要好好寫寫她!”亞琳說:“那是自然的,小莉姐姐的事跡本身就非常感人嘛……”
亞琳還沒說完,金蓉便插話進來道:“小莉和我們交往雖然不長,可也將近一年時間,大家在一起飯也吃過幾次,可是,要不是亞琳這次回來采訪,我們還不知道她的根底呢!”丹梅聽了金蓉的話,也接著說道:“別說你們,我和她是高中的同學,都不知道她經曆了這麼些事!”鄭萍也說:“就是,要不是剛才亞琳給我們講,打死我們也不會相信!”喬燕立即問亞琳:“她經曆了什麼事?”亞琳說:“我昨天和今天采訪了小莉姐姐的父母、哥嫂、老師、同學和鄰居,才知道她從小就是一根苦藤上結的苦瓜,吃了很多苦……”金蓉快言快語地打斷道:“算了,你別聽了!剛才來的路上,亞琳把我們都講哭了……”亞琳也說:“在整個采訪過程中,我眼淚始終沒幹過。我以為爸爸媽媽下崗後,我們家過的日子就夠困難的了,可和小莉姐姐比起來,卻是好了一百倍!”
這一說更勾起了喬燕的好奇心,她搖著亞琳的肩膀說:“不行,你一定要給我講講!”鄭萍見喬燕著急的樣子,便對亞琳說:“亞琳,剛才路上你隻給我們講了個大概,現在就好好講一講,我們也再聽聽!”亞琳知道不說給她們聽聽,她們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便道:“好吧,那我就把采訪到的素材再講給你們聽聽,可不準你們在中間打岔哦!”喬燕立即道:“好,我們隻做收音機就是!”
亞琳果然便娓娓地述說了起來:“我們都知道小莉姐姐是萬壽鎮九龍村第一書記,卻沒想到她老家周家河村就緊挨著九龍村。我過去以為農村嘛,張家灣李家灣都不差多少。可這次去一看,才知道她那兒的條件比我擔任第一書記的柏山鎮紅花村艱苦得多!四周全是重重疊疊的大山,山多自然川多,全村最大的川便是從鎮政府到村委會的烏龍川,當地人又叫烏龍河。小莉姐的家鄉周家河,還在九龍村那重重疊疊的大山後麵,自然條件比九龍村更惡劣。當地有一句話形容周家河:‘掛起來的是地,豎起來的是路’。
“小莉姐的父親當過兵,性格耿直剛硬,退伍回來後,當過生產大隊的大隊長。她母親沒上過學,但是個賢妻良母。小莉姐出生在1989年2月,她出生時,大哥都上小學了。三年後,小弟弟又出生了……”剛說到這兒,喬燕忽然打斷了亞琳的話:“不是一胎化嗎,她媽怎麼可以生三個呢?”亞琳道:“他們那兒是大山區,國家計劃生育政策規定可以生二胎。生了小莉後,她媽媽本來是上了節育環的,可不知怎麼回事,後來又懷上了。小莉的爸爸本想讓她媽媽把胎兒打掉,她媽媽舍不得,硬是生了下來。所以小莉的弟弟是個‘罰款娃兒’!”喬燕“哦”了一聲。亞琳接著講道:“她母親在小弟弟出生不久,就落下了病,主要是在坐月子期間就下地幹活,山裏氣候潮濕,落下的是風濕病。起先還隻是刮風下雨時兩條腿的關節疼痛,後來就是氣候非常好的時候,那關節都像針刺的痛,隻能在家裏做些家務。小莉姐和她弟弟出生和成長的時候,正是我們國家農民負擔最重的幾年。盡管父親在村上當著幹部,但那時村幹部隻發幾塊錢誤工費。可就是這幾塊錢的誤工費還經常拿不到手。家裏人口多,收的糧食除了完成交國家的定購糧外,所剩無幾,加上人客接待多,更重要的是,學雜費逐年升高,家裏日子實際很艱難,小莉姐讀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便輟了學。
“可是小莉姐遇到了一個好爸爸!因為她爸爸當過兵,視野比較開闊。他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讓孩子們讀書,隻有讀書,孩子們才能走出周家河,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命運!為了能讓三個孩子讀書,他毅然辭去了村上的職務,和同村人一起進了山西一所煤礦。第二年,停了一個學期的小莉姐又複學了。
“小莉姐第二次輟學是在剛讀完初中一年級後,那時她哥哥已經進入了縣中師。小莉姐的弟弟也上了小學三年級。一個貧窮的家庭有三個孩子讀書,即使是爸爸拚命在外麵掙錢,也沒法維持他們三個日益高漲的學雜費。為了減輕爸爸的負擔,也為了家裏的活兒,必須有一個人停學。哥哥是全家的希望,當然不能讓他停。弟弟年紀小,即使停了學也沒用,就隻有她了。為了不讓爸爸操心,她沒讓他知道,便去給老師打了一聲招呼,主動把學停了。可是不久,小莉姐的爸爸知道了她停學的事,非常生氣。那時電話也不通,他又不能回家,便托一個老鄉帶了一百塊錢回來,還給她帶回來一封信,信中說:‘聽說你沒有讀書了,我非常傷心!男孩子沒有把書讀出來可以靠勞力吃飯,可你是一個女孩子,生得又很文弱,如果不讀書,以後要想吃碗輕鬆飯,憑什麼?你一定要重新去讀,我就是拚了命也要把你供出來!’小莉姐看了信,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哭了後,又重新燃起了讀書的念頭。可是一百塊錢能上什麼學呢?小莉姐參加中考時,因為成績好,考的是他們區中學。區中學有初中也有高中,教學質量雖然比不上縣中,但肯定要比鄉鎮中學好得多。可區中學的收費也要比鄉鎮中學高許多呀,何況還有住宿費、生活費什麼的呢。小莉姐想了想,區中學肯定讀不起,她有個表哥是她外婆那個鎮中心校的老師,又恰好教初中一年級,於是她就由區中學轉學到她表哥那個楊木鎮中心校。這樣她不僅可以欠一下學費,而且可以就住到外婆家裏。那個中心校雖然也是寄宿製,但學生可以自己帶米、帶菜,到學校夥食團蒸飯,這樣就減少很大一筆開支。小莉姐在楊木鎮中心校讀書的三年時間,在學校的夥食都是外婆承擔的,所以小莉姐跟她外婆的感情特別深。她媽媽告訴我,每年她外婆的生日和逢年過節,無論她怎麼忙,都要抽時間去看望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