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朝拾(2 / 2)

小時候,他還差一點去學琵琶。後來隻是他妹妹一個人去學了。他就袖手旁觀,他就去種枇杷。他把枇杷核種在牆角。長出來的,卻是一株杏樹。

也就在袖手旁觀之際,長著幾點雀斑的女子,踩著枕木,一節一節朝集市走去,身邊天牛的觸須,在一節一節地成長。她要到集市上去賣雞蛋,挽著東西,過去裝滿芣苢,現在滿裝雞蛋。

雞蛋是一則技法,他握住筆:想把她畫下來。他就是畫不好人物,在順手拿來的紙上畫了一株杏樹。從一角描著梔子花的燈罩裏,泄出的光唇紅,就像被太陽曬紅的杏子。她的右手枕在頭下,一瀉青絲淋濕手臂,鬆蔭下的道路,而左手伸向秋天,落實無言,手是冷冷的。咬開杏核,杏仁是苦的,是白的,是被錦盒收好的一片雲母。想起(切開的)杏仁糕(與分行排列的散文詩):

首先,香氣有時候是這個時代無孔不入的核心,時代有時候是這個核心眾口稱譽的糕點……一個好時代無非在之前有段壞曆史吧。

桃花五瓣,瓣形尖的,葉形也是尖的,他的繪畫啟蒙老師說。杏花瓣數記不清了,但瓣形是圓的,葉形也是圓的。在曙紅裏加點鋅白,他學畫桃花。在曙紅裏加點鋅白再加點藤黃,他學畫杏花。記不清杏花的花瓣之數,梨花、李花、海棠、山茶的瓣數都是五瓣,無數的杏花開在頭頂——他隻在紙上畫了一樹。其實是他隻在紙上畫了一枝:還把它畫在屏風後麵。屏風後還有一隻條案,條案上立著隻蘋果綠的瓷瓶(“紅中有綠,謂之苔點。其最佳者暈成一片,則謂之蘋果綠”),瓷瓶中,插著大朵荷花。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須梅!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須媒!這就是大緣分。擱下筆,他朝牆上望望。

牆上,掛著裝裱華麗的條幅,是他多年以前畫的。幾乎像一張白紙。沒有款識,沒有押章,隻在紙的右下角畫了一條春蠶。這條春蠶頗有些明人氣息,實在就是背撫沈石田《蠶桑圖》,記錯了,這是另一位畫家的作品。從一片桑葉上勾魂來一條春蠶。

春蠶在紙的右下角,大片大片空白,似乎是春蠶執意要結出的繭子。

繭子再大,春蠶還是很小。春蠶隻能畫得很小,如畫大——畫大的春蠶,莫是龍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