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尋你千百度(1 / 2)

“我是喝東海水長大的。”

“青山綠水的故鄉——浙江玉環楚門鎮,以富饒的魚米養育了我,串村走鄉的戲班子,也以演出的古老的傳統戲,給了我最初的文藝營養……”

這幾句話我說了不知多少遍,常言道:“話說三遍淡如水”,但我卻不膩煩這個重複。我對故鄉情濃於酒,再說一千次一萬次也難以道盡我的戀念。

故鄉令我追憶的事太多了,我經常想起這樣的情景:……一河碧水,蕩開圈圈漣漪,嗬,小船劃過來了,一隻、兩隻、三隻、四隻……靠了岸,係了纜,船上的人都下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說說笑笑,熙熙攘攘,一齊朝一處牆頹壁破的廟台或幾根大毛竹搭成的“戲棚”擁去了……廟台上,戲棚裏,鑼鼓鐃鈸震耳,笙簫管笛齊奏,哦,某處來的“的篤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我們對越劇團的稱呼),大戲演得正熱鬧哩!

演的什麼戲呀?什麼都有:《白蛇傳》《孟麗君》《珍珠塔》《釵頭鳳》……

我那時還小,常常是被大人抱在肩頭或坐在高高的“梯凳”上才看得見台上台下的一切。我看見了台上的紅男綠女,雖然不懂其中的悲歡離合,可是這一切都使我非常入迷;而令我驚異的還有台下——台下的男女老少,擁著擠著,仰頭看著,一忽兒眉展眼笑,一忽兒涕淚唏噓……慢慢地,我也跟著笑,跟著哭,為了台上那些好人的離散和屈死,我也哭得淚人兒似的……

戲劇——古老的戲劇,就像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悄悄地潛入了我的心頭,孕育和催發了我對文學的愛好,我迷上了戲劇,迷上了書。

……還是笙簫管笛,還是那鑼鼓鐃鈸,不過,戲台已經不是那種殘破的廟台或簡陋的竹棚,而是築在平坦的曬穀坪上的一個寬大的水泥台子;觀眾們還是熙熙攘攘,你擁我擠,不過,台上的戲已不單單是纏綿哀怨的男女戀情。這時,敲的是解放的鑼鼓,響的是土改的爆竹,戲呢?《血淚仇》《劉胡蘭》,而當抗美援朝開始時,《木蘭從軍》《空城計》也是少不了的……我呢,也從台下的小觀眾變成了台上的小演員,無論是扮演沒有一句台詞的諸葛亮的“琴童”或花木蘭的弟弟“花木棣”,或者是扮演隻有三句道白的《血淚仇》中的“狗娃”,都令我非常興奮、激動。我跟著老師們串村走鄉,演了一場又一場……還是在演《血淚仇》吧,一個老太太跑上台來,摟著我這個剃著光頭,穿著破夾襖的“狗娃”,“心肝兒肉”地哭得氣咽聲啞……

戲劇,就像一道神妙的催化劑,使我懂事、早熟。這時我已上學識字,參加這些演出和活動,大大豐富了我的生活。我在書本以外的書中認識著世界,在豐富多彩的活動中認識著人生……

以上這些,是我兒時在家鄉所見所做的真情實事,這些事,又像是夢,時隔二十多年了,這迷離恍惚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夢是心頭想。烙在心頭的美好東西,歲月的灰塵掩不住;鐫在腦海裏的深刻記憶,到老到死都難忘。

人是需要文化生活的,不管是貧瘠之地還是魚米之鄉,人所渴求的總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溫飽。文化生活——這使人的道德、品行、情操變得美好起來的精神養料,永遠是人所不可或缺的。即令是一些精蕪互見、珠沙相雜的古老的戲劇,也多少會使人們從中受到道德的教育,得到美的營養。

人民是需要美、懂得美的,我故鄉小鎮的人民,也不例外。

我沒有忘記,我故鄉的人民,即使在度“瓜菜代”的年月中,在過清湯薄水的生活時,也曾扶兒攜女,前呼後擁地去看我們業餘宣傳隊演出的《鋼鐵元帥升了帳》《天上仙女下凡來》等節目。是大家愚嗎?蠢嗎?自欺欺人嗎?不是,即使是在艱難困苦的時候,故鄉的人們也沒停止對未來的向往,對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