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吃煎餅,一根大蔥蘸醬就行了,若是有盤炒雞蛋一裹,便吃得滿嘴滋味。楚門人吃麥餅,所裹的葷素菜肴,起碼要弄上十來碗,配備齊全的各色小菜,加上海邊小鎮特有的海鮮,一桌配裹麥餅的菜肴,真算得是“十樣錦”。
家鄉的男女老少,十有八九愛吃麥餅,我也很喜歡,而且主要是喜歡吃麥餅和做麥餅時的那種氣氛;擀餅子時,麥餅卷碰得篤篤地響,炒菜肴時香氣四溢,品嚐時團團圍坐,人人動手全家忙,這種樂融融的氣氛,真比北方的包餃子還要勝三分。
以往過端午節,不少人家在門口掛菖蒲劍避邪,在庭院灑雄黃酒消毒,大人們要喝雄黃酒,還要給孩子們的鼻頭眼腦塗上一星星雄黃以殺蟲解毒,而後還要炒上一鍋灑上雄黃的蠶豆,讓孩子們嚼得滿街山響,現在,掛菖蒲劍被認為是無意義的迷信行為,不複有人再做;雄黃經了解是含砷的有毒物品,大家也不問津了。這兩樣東西的消失,我覺得沒什麼,令我惋惜的是不見了那些巧奪天工的香袋。
小巧玲瓏的香袋,實在是件充滿詩情和幽思的工藝品。不是嗎?瀟湘館主林黛玉,為了那隻香袋,曾與寶玉生過多少怨嗔?小小一隻香袋,製作人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心裁施展巧藝、寄托情思,我見我們家鄉人,總愛用各色綢緞繡製出模擬的各種小動物,另外,還用硬紙紮出或六角或八角殼子,再用紅綠絲線纏出各種圖案花紋,也是很好看的。小時候,母親曾為我精心製作了兔狗貓虎四隻小香袋,這四個玲瓏可愛的香袋,在我脖子上掛了好一陣,又在我的蚊帳四角懸掛了好些年,朦朧欲睡或清晨鑽出被窩時,我總要望一眼,這四隻小小的香袋所喚起的溫馨滋味,至今難以忘懷。
如今,楚門的女人們,再難有心思做香袋。我想,她們不是不會,而是沒空,她們一個個在鎮辦工廠企業掙大錢,沒心思做這種小玩意,也許若幹年後,香袋將在我們故鄉一角永遠地消失了……不知怎的,一想及此,我竟有點悵悵不已。
哦,我真想再回到童年,再掛幾隻玲瓏有趣的香袋!
反過來再說“做月節”。
七月半這個“鬼節”也是個大節,吃食和端午節相似,主食也常常是麥餅,還多了一種叫“糕幹坯”的粉食。所不同的是,端午這頓大餐備在中午,而七月半則是晚餐,而且都得備上香燭、千張,滿滿一桌菜肴敬過作古的先輩和鬼神後,才能全家共嚐。
中秋節,楚門人一般在八月十六過,隨意燒幾樣葷素菜肴,也不做什麼粉食,買幾盒月餅嚐新就是。
九月九重陽節,過的人家也是少數,磨了新米蒸幾籠澆成九層的又涼又軟的米糕,叫作“九層糕”,無非是嚐嚐新粳米的清香而已。而“九層糕”之所以要澆成九層,大概就和九月九的“九”字有關。
再就是冬至,冬至幾乎和端午一樣隆重,冬至也家家做麥餅,家家又蒸糯甜的“冬至圓”即大團子。不過,因為此時地頭已沒有了青蒿或地梅,所以,“冬至圓”便是雪白的團子。這團子並不是圓圓的一團,巧手的主婦在收口時,總要捏出一點尖尖的“嘴”,散散排在蒸屜上,真像水上遊著一群小白鵝。也有人喜歡花樣翻新,團子捏成後,滾上一層浸泡過的糯米再蒸,這就有了新名字:米滾。米滾比冬至圓多了點意思,各地大飯店宴席上的“蓑衣丸子”,想必就是受此啟發而來的吧?
冬至過後,恐怕就是全國上下家家為之精心操辦的團圓飯——年夜飯了。自然也是七大盤八大碗,體麵得能壓斷桌腳。對此,楚門又有個頗有書卷氣的名字:了年。吃完這餐豐盛的“了年”後,又要煮一大鍋“過年飯”,留到“明年”——第二天吃,以示有餘糧剩飯,以祝年年豐衣足食。
小時候,我不止一次陪母親煮過年飯。母親自然無須我動手,我能做的,無非是緊挨著她坐在那條窄長的灶凳上,看著她燒。那鍋飯,由於精心量過米與水的比例,精心掌握火候,總是煮得格外鬆軟,格外香。
我永遠忘不了母親在煮年夜飯時的虔誠和專注,灶膛嗶嗶剝剝的柴火映亮了她的臉龐,那樣慈祥,那樣生動。
鄉俗和親情永遠是感情的搖籃!哦,我多想回到故鄉,從頭到腳過一年,末了,再陪母親煮一次香噴噴的過年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