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那碗玉米糝(3 / 3)

說到緣分,與陳世旭也是見得比較多的,最近幾年一年一度上京開的“兩會”自不必說,五年前還因為我曾應江西之邀,參加過他們參與舉辦的筆會。不承想天緣更湊巧,四年前湖南舉辦的筆會,又碰到了陳世旭!對嘴裏稱其“將軍”心裏視為小弟般親切的世旭,我們早在同走東三省時就親如姐弟了。對這位“將軍”寫作才能的佩服,自然也可追溯到未曾做同學前——一篇《小鎮上的將軍》早就將我折服了。

再還有頗有兄長之風而深受同學愛戴的“喬廠長”蔣子龍、早在六七年前就當了爺爺並為之自豪不已的廣東“凱哥”陳國凱;騎兵出身因而有兩條特別長腿的王士美;魁梧的東北大漢劉亞洲和笑嘻嘻的鬼精靈關庚寅;再就是雖近在上海卻難得碰頭隻在大連開會時以出色的自編自舞而教我大吃一驚的小妹竹林;再還有同樣穿著軍裝來的因而大受同學們一口一聲“團長”地恭維的劉富道、跳舞跳得最棒雖來自寧夏卻是地道溫州人的“風流一號”戈悟覺;一頭黑發(不抹油也油光閃亮)加一口黑牙(吸太多的煙)的我們的班長張林;漂亮的“空哥”小夥瞿小偉和也是北京的劉淑華;老實巴交的“湖北九頭鳥”王承啟和溫厚似長者的王萌鮮;再還有早在十一年前就遠走異國他鄉的古華和孔捷生……

我像念珠似的念著這一串名字,因為我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有朝一日”,還能將我們這班同學哪怕隻是部分同學再召喚一起?

我懷念文講所借用的朝陽區委黨校的那一溜紅磚矮牆的平房院子,那座在如今肯定不複存在的大院,幽靜、簡樸,在當時的我們眼裏,頗有延安“魯藝”的味道,盡管我們誰也沒有去過“魯藝”。這所前後兩排的平房院,每間小與鴿子籠無異,較大的房子就那麼兩間,一間後來暫作圖書館,另一間,吃飯時是食堂,上課時便是教室。宿舍是四五個人一間,自然是籠鴿子似的,飯碗臉盆什麼的家什全塞在床底下,誰也沒嫌過擠,腳對腳,頭頂頭,這就更好——高興起來聊大天,悄悄話說得再輕也不怕聽不見……

我記得這間最大的用作食堂也用作教室的房子,有一次曾被我們派作了想也沒想過的用場——給孔捷生作結婚的禮堂——女同學中年紀最大的我,將母親教我的剪裁和針黹手藝,在這天好好露了一手:我們在窗上和黑板上剪貼了大大的窗花和雙喜字,還與兩位女同胞驅車很遠地將多才多藝的新娘接到了我們這兒的“家”……在精心編排下,前幾天剛剛在工人體育館嶄露頭角的伴娘蘇小明也應邀唱了非常動聽的歌,而後,老師們、同學們全都卷入一場跳得人人汗出花流的舞。那情景,我敢說就是真正的延安“魯藝”人結婚,恐怕也就這般熱鬧!

這裏最大的地盤是操場,記得男同學曾在這裏很威風地拚搏過幾場,說實在,看他們打球真比看正規的球隊有意思。贏了誰輸給誰我都已忘記,唯記得他們在練兵後竟野心大發地要與北大學生比賽,還要求女同學們跟隨去為其助威,最後自然是大敗歸來,但北大學生對“作家隊”的真誠歡迎,多少滿足了這班出征男士的虛榮心,所以歸來時總算沒有太垂頭喪氣而照舊壯心不已……

月光下的操場,也是同學們聊天的最好地盤,走出操場,便是一片很大的麥田,愛散步的同學總是在晚飯後,三五成隊信馬由韁地繞著麥田一圈又一圈……

我懷念文講所的食堂。盡管飯菜是那樣千篇一律,盡管那時的飯菜,好像恢複了“供給製”似的,早餐是北京人的“老三篇”,中、晚通常也隻有一葷一素或一菜一湯。但我記得同學們一日三餐撲向食堂時,真的連蘿卜絲鹹菜都嚼得山響……對於我們這些南方人來說,對於我們這些一年365天頓頓早飯吃泡飯的人來說,文講所的早飯真正是“高粱肥呀大豆香”的地道北方風味,那顏色尤其溜絲金黃——幾根鹹蘿卜絲是棕黃;一隻油餅也炸得焦焦黃;那碗苞穀糊糊——起先教我們學說得十分生硬、後來被我們練喊得很熟練並帶了翹舌音的“玉米~糝”,真的是溜絲金黃且噴噴香啊!

從那時直到現在,我常常想念那碗香噴噴的“玉米糝”,那碗以鹹蘿卜絲佐餐的“玉米糝”,雖然在此間也偶然得享,但那種秋天莊稼地般的金絲溜黃的香色,那種地地道道的隻有北方隻有當年文講所食堂才有的“玉米糝”,卻是不複再有了嗬!

[1]又名《寫作的酵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