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湖南湘鄉人。道光十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二十三年,大考二等,升侍講,充四川正考官,文淵閣校理。二十四年,充教習庶吉士,轉侍讀。二十五年,曆遷右庶子、左庶子、翰林院侍講學士,充會試同考官,日講起居注官。二十六年,充文淵閣直閣事。二十七年,大考二等,擢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二十八年,稽察中書科。二十九年,擢禮部右侍郎,署兵部左侍郎。
三十年,文宗登極。國藩奏言:
今日所當講求者,惟在用人。人才不乏,欲作育而激揚之,則賴皇上之妙用。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臣觀今日京官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辦事,通病有二:曰敷衍,曰顢頇。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肯振作有為。將來一遇艱巨,國家必有乏才之患。今遽求振作之才,又恐躁競者因而幸進。
臣愚以為欲令有用之才不出範圍之中,莫若使從事於學術,又必皇上以身作則,乃能操轉移風化之本。臣考聖祖登極後,勤勤學問,儒臣逐日進講,寒暑不輟。召見廷臣,輒與往複討論。當時人才濟濟,好學者多。康熙末年,博學偉才,大半皆聖祖教諭成就之。皇上春秋鼎盛,正符聖祖講學之年。臣請俟二十七月後,舉逐日進講例,四海傳播,人人向風。召見臣工,從容論難。見無才者,則勖之以學,以痛懲模棱罷軟之習。見有才者,則愈勖之以學,以化其剛愎刻薄之偏。十年以後,人才必大有起色,此轉移之道也。
內閣、六部、翰林為人才薈萃之地,內而卿相,外而督撫,率出於此。皇上不能一一周知也。培養之權,不得不責成堂官。所謂培養有數端:曰教誨,曰甄別,曰保舉,曰超擢。堂官於司員,一言嘉獎,則感而圖功;片語責懲,則畏而改過,此教誨不可緩也。榛棘不除,則蘭蕙減色;害馬不去,則騏驥短氣,此甄別不可緩也。嘉慶四年、十八年兩次令部院各保司員,此保舉成案也。雍正間,甘汝來以主事而賞人參,放知府;嘉慶間,黃鉞以主事而充翰林,入南齋,此超擢成案也。蓋嚐論之,人才譬若禾稼,堂官之教誨猶種植耘耔也。甄別去稂莠,保舉猶灌溉也。皇上超擢,譬之甘雨時降,苗勃然興也。堂官時常到署,猶農夫日在田間乃熟穡事。今各衙門堂官,多內廷行走之員,或累月不到署,自掌印、主稿外,司員半不識麵。譬之嘉禾稂莠,聽其同生同落於畎畝之中,而農夫不問。教誨之法無聞,甄別之例亦廢。近奉明詔保舉,又但及外官,不及京秩。培養之道,不尚有未盡者哉!
頃歲以來,六部人數日多,或二十年不得補缺,終身不得主稿。內閣、翰林院人數亦三倍於前,往往十年不得一差,不遷一秩。而堂官多直內廷,本難分身入署,又或兼攝兩部,管理數處,縱有才德俱優者,曾不能邀堂官之顧,又烏能達天子之知?以數千人才近在眼前,不能加意培養,甚可惜也!臣愚,欲請皇上稍為酌量,每部須有三四堂官不入內廷者,令日日到署,與司員相砥礪。翰林掌院,亦須有不直內廷者,與編檢相濡染,務使屬官之性情心術長官一一周知。皇上不時詢問,某也才,某也直,某也小知,某也大受,不特屬官優劣粲呈,即長官淺深亦可互見。旁考參稽,而八衙門之人才同往來聖主之胸中。彼屬官者,但令姓名達於九重,不必升官遷秩而已,感激無地。然後保舉之法,甄別之例,次第舉行。舊章,皇上偶有超擢,則楩楠一升,而草木之精神皆振,此培養之方也。
古者詢事、考言,二者兼重。近來各衙門辦事,小者循例,大者請旨,本無才猷可見,莫若於言考之。而召對陳言,天威咫尺,不宜喋喋便佞,則莫若於奏折考之。國家定例,內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撫藩臬,皆有言事之責。各省道員,亦許專折言事。乃十餘年間,九卿無一人陳時政得失,司道無一折言地方利病,科道奏疏無一言及主德隆替,無一折彈大臣過失。一時風氣,不解其所以然。本朝以來,匡言主德者如孫嘉淦,以自是規高宗,袁銑以寡欲規大行皇帝,皆優旨嘉納。糾彈大臣者,如李之芳劾魏裔介,彭鵬劾李光地,後四人皆為名臣,至今傳為美談。直言不諱,未有盛於我朝者也。
皇上禦極之初,特詔求言,而褒答倭仁之諭,臣讀之至於忭舞感泣,然猶有過慮者。誠見皇上求言甚切,諸臣紛紛入奏,或條陳庶政,頗多雷同;或彈劾大臣,懼長攻訐。臣愚,願皇上堅持聖意,借奏折為考核人才之具,永不生厭斁之心。涉於雷同者,不必交議而已;過於攻訐者,不必發抄而已。此外則但見有益,不見有損。今考九卿賢否,憑召見應對;考科道賢否,憑三年京察;考司道賢否,憑督撫考語。若人人建言,參互質證,豈不更為核實乎?此考察之法也。
奏入,諭稱其剴切明辨,切中事情,著於百日後舉行日講。國藩條陳日講事宜:一考定日講設官之製,二講官員數,三每日進講員數,四講官應用何項人,五定保舉講官之法,六進講之地,七進講之儀,八進講之時,九所講之書,十陳講之道,十一複講之法,十二纂成講書,十三講官體製,十四進講年數。下部議,格不行。
六月,署工部左侍郎。元年,署刑部右侍郎,充武闈正考官。二年,署吏部左侍郎,充江西正考官。丁母憂回籍,粵逆起,犯湖南,圍長沙不克,竄武昌,陷之。連陷沿江郡縣,江南大震。十一月二十九日,上以國藩會同湖南巡撫辦理本省團練,搜剿土匪。時塔齊布尚以都司署撫標參將,國藩奏稱其奮勇耐勞,深得民心,並雲塔齊布將來如打仗不力,臣甘同罪。請旨獎敘,專令督隊剿賊。會賊破金陵,逆流西上,皖鄂郡縣相繼淪陷。
上以國藩所練鄉勇得力,剿匪著有成效,諭令馳赴湖北剿賊。國藩以為賊所以恣意往來者,由長江無官軍扼禦故也。乃駐衡州造戰艦,練水軍,勸捐助餉。四年正月,督師東下,與賊接戰嶽州,又戰靖港,皆不利。得旨革職,仍準專折奏事。時國藩已遣楊嶽斌、彭玉麟與塔齊布合擊賊湘潭,大破之,複其城,賊退踞嶽州。七月,國藩攻克之,毀其舟。賊浮舟上犯,再破之。遂與塔齊布水陸追擊,自城陵磯二百餘裏,剿洗淨盡。賞三品頂戴。九月複武昌、漢陽,盡焚襄河賊舟。賞二品頂戴,署湖北巡撫,賞戴花翎。旋以國藩力辭,賞兵部侍郎銜,辦理軍務,毋容署理巡撫。
國藩建三路進兵策,奏言:
江漢肅清,賊之回巢抗拒者,多集興國、蘄州、廣濟諸屬。自巴河至九江,節節皆有賊船。擬塔齊布由南路進攻興國、大冶。湖北督臣派兵由北路進攻蘄州、廣濟,自由江路直下,與陸軍相輔為進止。
上命如所請行。國藩揚帆而下,連戰勝賊。蘄州賊來犯,再破之。會塔齊布複興國、大冶。時賊以田家鎮為巢穴,蘄州為聲援,自州至鎮四十餘裏,沿岸築土城,設炮位對江轟擊,橫鐵鎖江上,以阻舟師。南岸半壁山、富池口均大股悍賊駐守,舟楫往來如織。國藩計欲破田鎮,當先奪南岸。十月,羅澤南大破賊半壁山,克之。國藩部署諸將分戰船四隊,一隊扼賊上犯,二隊備爐剪椎斧前斷鐵鎖。賊炮船護救,三隊圍擊之,沉二艘,賊不敢近。須臾,熔液鎖斷,賊驚顧失色,率舟遁。四隊駛而下追,及於鄔穴,東南風大作,賊舟不能行,官軍圍而焚之,百裏內外火光燭天,浮屍蔽江。陸軍自半壁山呼而下,悉平田家鎮、富池口營壘,蘄州賊遁。是役也,斃賊數萬,毀其舟五千,遂與塔齊布複廣濟、黃梅、孔壟口、小池驛,上遊江麵肅清,進圍九江。
十二月,上以國藩調度有方,賞穿黃馬褂,賞狐腿黃馬褂、白玉搬指、白玉巴圖魯翎管、玉靶小刀、火鐮各一。國藩遣水軍攻湖口、梅家洲,以通江西餉道。大小十餘戰,銳卒二千人陷入鄱湖,為湖口賊所捍,水軍分為兩。
五年,賊竄武昌,分股乘夜由小池口襲焚國藩戰艦,戰失利。越數日,大風複壞舟數十。國藩乃以其餘遣李孟群、彭玉麟及胡林翼所帶陸師回援武漢,親赴江西造船募勇,增立新軍,連破賊姑塘、都昌,進攻湖口,大敗之。七月,塔齊布卒,國藩馳往九江兼統其軍。八月,水軍複湖口。九月,補兵部右侍郎。
九江不下,國藩以師久無功,自請嚴議。上諭:
曾國藩督帶水師,屢著戰功。自到九江後,雖未能迅即克複,而鄱湖賊匪已就肅清,所有自請嚴議之處,著加恩寬免。
六年,賊酋石達開竄江西,郡縣多陷。國藩馳赴省城,遣彭玉麟統內湖水師退駐吳城,以固湖防。李元度回剿撫州,以保廣信。諸將分扼要地,先後複進賢、建昌、東鄉、豐城、饒州,連破撫州、樟樹鎮、羅溪、瓦山、吳城之賊。會同湖北援師劉騰鴻、曾國華等,大破賊瑞州,複靖安、安義、上高,自江西達兩湖之路,賴以無梗。七年正月,複安福、新淦、武寧、瑞昌、德安、奉新,軍聲大振。不一歲,石逆敗遁,江西獲安,曾國藩力也。
二月十八日,丁父憂。上諭:
曾國藩見在江西,軍務正當吃緊。古人墨絰從戎,原可奪情,不令回籍。惟念該侍郎素性拘謹,前因母喪未終,授以官職,具折力辭。今丁父憂,若不令其回籍奔喪,非所以遂其孝思。著賞假三個月,回籍治喪。俟假滿後,再赴江西督辦軍務,尋固請終製。
上諭:
曾國藩本以母憂守製在籍,奉諭幫辦團練。當賊氛肆擾鄂皖,即能統帶湖南船勇,墨絰從戎。數載以來,戰功懋著,忠誠耿耿,朝野皆知。伊父曾麟書因聞水師偶挫,又令伊子曾國華帶勇遠來援應,尤屬一門忠義,朕心實深嘉尚。今該侍郎假期將滿,陳請終製,並援上年賈楨奏請終製蒙允之例。覽其情詞懇切,原屬人子不得已之苦心。惟現在江西軍務未竣,該侍郎所帶楚軍,素聽指揮,當茲剿賊吃緊,亟應假滿回營,力圖報效。曾國藩身膺督兵重任,更非賈楨可比。著仍遵前旨,假滿後即赴江西督辦軍務,並署理兵部侍郎,以資統率。俟九江克複,江麵肅清,朕必賞假,令其回籍營葬,俾得忠孝兩全,毫無餘憾。該侍郎殫心事主,即以善承伊父教忠報國之誠,當為天下後世所共諒也。
國藩複奏稱:
江西各營安謐如常,毋庸親往撫馭,並瀝陳才難宏濟,心抱不安。奉旨先開兵部侍郎缺,暫行在籍守製,江西如有緩急,即行前赴軍營,以資督率。
八年五月,奉命辦理浙江軍務,移師援閩。閩匪分股竄擾江西,遣李元度破之廣豐、玉山。張運蘭複安仁,時國藩駐軍建昌,東、南、北三路皆賊。國藩計東路連城賊勢已衰,閩事不足深慮;北路景德鎮乃大局所關,又較南路信豐為重,乃遣運蘭攻景德鎮,蕭啟江追剿信豐之賊。九年,啟江破賊南康,克新城墟池江賊巢,遂複南安,解信豐圍。賊竄湖南,將由粵、黔入蜀。國藩隨檄啟江馳赴吉安,援應湖南。運蘭複景德鎮、浮梁縣,江西肅清,餘賊竄皖南。國藩奉命防蜀,行至陽邏,奉諭以皖省賊勢日張,飭籌議由楚分路剿辦。
國藩回駐巴河,簡校軍實。因奏言:
自洪楊內亂,鎮江克複,金陵逆首,凶焰久衰。徒以陳玉成往來江北,勾結撚匪,廬州、浦口、三河等處,迭挫我師。遂令皖北之糜爛日廣,江南之賊糧不絕。欲廓清諸路,必先破金陵。欲破金陵,必先駐重兵滁、和,而後可去江寧之外屏,斷蕪湖之糧路。欲駐兵滁、和,必先圍安慶,以破陳逆之老巢,兼搗廬州,以攻陳逆所必救。進兵須分四路:南則循江而下,一由宿鬆、石牌規安慶,一由太湖、潛山規桐城。北則循山而進,一由英山、霍山攻舒城,一由商城、六安規廬州。南軍駐石牌,則與楊嶽斌黃石磯之師聯為一氣;北軍至六安,則與壽州之師聯為一氣。國藩請自規安慶,多隆阿、鮑超取桐城,胡林翼取舒城,李續宜規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