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老家村南有段河汊,水深過膝,自夏至秋也不枯涸。

一放暑假,我常帶弟弟妹妹,到汊子裏摸魚捉蝦。

河汊北岸,有兩間矮坯屋。屋門外的柳樹林裏,總坐著一個讀書的年輕人。那時,學校三天兩頭停課,這麼用功讀書的人,很少見。

每到歇晌,一個女人不顧烈日炎炎,挽起褲腳,下河用篩子摸魚,雖然摸不到大魚,盡些小魚蝦,可整個夏天,那個女人從不間斷。

黃昏時分,醃過的小魚蝦被那女人放在熱鏊上燎熟,老遠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我翹著鼻子饞饞地嗅著,眼見那個女人把焦黃的小魚蝦卷進一張紅薯麵餅裏,塞給讀書的年輕人。年輕人頭也不抬,接過大口大口地嚼著,兩眼死盯著書。很快,又聽到那女人的喊聲,仕成,外麵黑了,快進屋點燈吧,別累毀了眼。那個叫仕成的好像沒聽見一樣,直到被那個女人硬拽進屋。

我羨慕死那個叫仕成的了,對弟弟妹妹說,看人家娘,多好啊!

慢慢地,我知道仕成爹死的早。仕成娘也沒改嫁,母子二人相依度日。

後來,仕成到大隊小學當了代課老師。當時,男勞力都要下隊出力幹活,仕成卻例外。聽人講,仕成娘把辛苦喂了一年的肥豬賣了,托人買了一塊紅旗牌手表,送給了大隊支書。

我問過仕成,老師,你娘真好啊!仕成眼圈濕濕地說,娘太苦了,我要好好孝敬她。

一個飄雪的臘月,仕成結婚了,新媳婦是隊長的外甥女,模樣很耐看。花燭之夜,仕成卻不見了,一個人跑到了學校,閉門讀起了書。急得仕成娘跑到學校,拽他回家圓了房。

隔年開春高考恢複。仕成埋頭複習,家裏地裏啥活也不幹。媳婦跟他吵嘴,他就躲到學校,幾天幾夜不回家。仕成娘忙完地裏和家裏,還要給仕成送飯。一次黃昏,她在河汊裏摸魚,不留神陷進一個深坑,若不是被挑水的社員發現,人就淹死了。人們都埋怨,說仕成快當爹了,還拿他當小孩子。仕成娘摸了把臉上的水,說,仕成用腦,家裏沒啥東西,摸些魚蝦補補。

仕成金榜題名後,沒出半年,回家不顧娘的苦勸,執意要跟媳婦離婚。媳婦又哭又鬧,非要去仕成的學校。仕成娘見仕成鐵了心,痛傷之下,握著一把剪刀,跪在兒媳跟前,祈求道,仕成不是東西,俺替仕成給你下跪了,他苦了你,你趁年輕另找個人家吧。仕成媳婦不點頭,仕成娘就把剪子對準自己的喉嚨,說,那俺就死在你麵前。仕成媳婦最終打爛了家裏的嫁妝,哭著離婚走人。

村裏人都罵仕成當了陳世美,仕成娘好長一段日子都抬不起頭,時常一個人蹲在河汊邊發呆,偷偷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