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下來,仕成娘的頭發都白了。聽人講,仕成娘為了仕成的學雜費,常年連點鹽花都舍不得吃。
仕成畢業留在了省城,娶了城裏的媳婦,仕途也漸漸發跡了。每次坐小車回來,都帶大包大包的東西,還塞給娘一些錢。仕成娘就責怨仕成燒包,亂花錢。仕成滿不在乎,娘受了那麼多苦,也該兒子好好孝順了。
仕成執意接娘進城,可仕成娘隻去過一次,待幾天就回來了。村人都笑她賤,不會找福享。她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豬窩。後來,私下對我娘說,城裏的兒媳嫌她髒,直跟仕成吵嘴,她怕仕成夾在中間受氣。
去年秋後,河汊幹涸,岸邊落滿了枯黃的柳葉。仕成娘變得消瘦憔悴,像一枚風中的枯葉,搖搖欲墜。仕成覺察後,硬拽她去了趟省醫院,查出她患了嚴重的肝病。
我在省高檢工作,特意看過仕成娘。私下裏,仕成一臉疲倦和憂愁地對我說,他娘要做肝移植,花很多錢。
沒想到,仕成不久就出事了,挪用了五十萬元的公款。
我聽同事說仕成像一頭籠裏的困獸,情緒異常暴躁低落。
我去了趟看守所。我實在搞不清,仕成為何犯渾。仕成麵色蒼白,一見我,平靜了許多,慢慢低下頭。少頃,他語氣低緩地說,我本想暫時用這些錢先救人,罪,我認,錢,我以後會賺錢歸還。
我一怔,繼而似有所悟,有些惋歎,你知道嗎?這個數目,少說得十年啊!
仕成身子一顫,繼而舉頭凝目,毫無悔意地說,可是,娘,隻有一個!
我無法再勸導仕成。離開時,仕成再三祈求我,不要把他的事告訴他娘。
其實,仕成出事後不久,仕成娘就死了。仕成娘被城裏的兒媳送回鄉下,沒見到仕成,自然就明白了一切。
聽母親說,仕成娘乘夜裏無人,在河汊邊的一棵歪脖柳樹上吊死的。
仕成早先給她的那些錢,都積攢著,一遝一遝地放在炕頭上。
仕成娘一死,仕成挪用的公款很快還上,可他還是被從輕判了兩年徒刑。
我特意去了一趟監獄,又見了仕成一麵。仕成抱頭痛哭,懊悔無比地說,本想好好孝敬娘,沒想到反而害死了她。
現在,那段河汊漸漸被城裏的垃圾填平了。我每回老家,都要從仕成娘的墳前走過,有時還會止住腳步,停留一小會兒。眼前就會恍惚閃過仕成娘在河裏摸魚捉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