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下去的感覺(1 / 2)

好長一段時間,嚴正一直站在陽台望著窗外發呆。

開春,他從組織部部長的位子退下來了。最初還有種無官一身輕的悠閑感覺,隻是這種感覺沒過幾天,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又使他變得孤悶起來。

就像一隻在天上飛著飛著,突然間被關進籠裏的老鳥。

嚴正開始病怏怏的,茶不思,飯不想。

嚴正的家在三樓,是一套七十多平方的舊式樓房。他在這已經住了接近三十幾年了。老伴和子女多次抱怨是個狗窩都比這裏強。部裏多次給他調換新房,均被他謝絕。嚴正固執地說,孩子們都不在身邊,就倆大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幹啥,沒有必要。

其實,說這話隻是個借口,關鍵是他住習慣了。人都有戀舊的毛病。

他已熟悉了這棟樓裏的鄰居。

想當初,隨妻子搬進這棟樓,自己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中學教師。他十分清楚地記得,自己正在講台上吃著粉筆末,家裏的妻子臨產了,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幫著送到醫院。

他為此還給兒子取了“眾生”這個名字,以示感激之情。

他一直留念那時的生活,鄰裏間和睦相處,大到一塊喝酒一桌打牌,小到一棵小蔥一根煙卷,這家進那家出,打逗嬉鬧,無拘無束。後來,他官職一天天做大,瑣雜的公務壓地他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匆匆忙忙,樓上樓下的鄰居在樓道上與他碰麵,漸漸有了那麼一層隔閡,生硬地改口稱呼他,嚴部長,上班去啊。

他無暇顧及那張張熟悉的麵孔,開始跟樓裏的鄰居疏遠了,甚至還有了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因為他整日跟一些上下級官員打交道,已經習慣了那些無聊的恭維和客套。

其間,鄰居們除了敬畏以外,從未向他提出過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自己也從未給他們做過哪怕一件份外的小事。

一想到這些,他就顧慮忡忡。自己現在退下來,那些昔日的鄰居又會如何看待自己?

他連著幾日將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甚至足不出戶。

老伴開始嘮叨和抱怨,兒女也勸慰,是不是換個地方,調養一下心境。嚴正思忖再三,沒有答應。他說,我又沒做對不起鄰居的事,幹嘛做逃兵!

一賭氣,他就邁出了家門口。是啊,總躲也不是個辦法,自己早晚有出門碰麵的一天。

於是,他就每天早起,低著頭從樓上走到樓下,而後再慢慢一步步走到樓上。

如此重複著,他仔細地踩著每一級台階,認真而固執地像個小學生在檢查自己做過的作業一樣。

自然就遇到那些上上下下的鄰居,同往常一樣跟他打著招呼。

嚴部長,下來走走啊。

沒上班啊,嚴部長。

嚴正就有些不自在,麵紅耳赤,一一解釋,我退下來了,已不是部長了,就叫我老嚴吧。

鄰居們一笑,說習慣了,一時還改不了嘴。

不過,一些過去跟他很知心的鄰居,又跟他關係密切起來,而且無所不談,甚至對他過去的為官從政都毫不客氣地評頭論足一番。搞得他局促不安。

好在講得最多的一句話,卻使他感到無比坦然。像老嚴這麼大的官,這麼些年一直屈身跟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住在這破舊的樓房裏,沒見一個上門拎東西送禮的,是個清官哩。

嚴正恍然覺出,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就像腳下的樓梯台階,一級一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在鄰居眼中擺著,瞬間,他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他開始跟這些昔日的鄰居打成一塊,嘻嘻哈哈地與他們打牌下棋,出謀獻策,甚至還為看不慣的世事像個俗人那樣粗口罵娘。鄰居們也就不再把他當做外人,變口喊他老嚴。

關係一下子又回到了先前,就像在一個鍋裏摸勺子一樣。

嚴正遇到幾個退職的同僚,他們紛紛苦訴憋在家裏,身上不是這病就是那病,都成藥罐子了。

嚴正就勸,心腸要寬,有些東西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看得太重。可有的卻不以為然,反唇相譏,咱們過去大小也是個局級幹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決不能讓人小瞧一眼。

嚴正淡淡一笑,不再爭論。

接下來,嚴正又帶頭組成了業餘歌唱團,而且還自掏腰包購買了齊套樂器。狹小的客廳自然就成了鄰居們聚集交流的場所,他又管煙又管茶,老伴怨罵他現在成了“賠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