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眯了眯眼睛,細細地為繡布上的那枝梅花勾上皂色的邊,微末的陰影便一線一線地繞上了凸起的繡樣,斑斕小巧。
有敲鈴的聲音脆生生從飯堂搖過來,她這才擱下手裏的活計。反正她的活不重,也不急。繁重艱難的繡品,自有人擔著,還輪不上她這個小姑娘去做。
繡坊裏繡娘很多,不乏高手,何況這裏臨著碼頭,往返商船如潮,運河直通京城,過往的貨品,具是精致華貴。梅娘隻不過是普通的繡娘,堪堪比那些個普通人家的女子熟練老道罷了,針線活計不比其他,講究一個熟能生巧,還是得靠辰光慢慢熬過來的。
她洗了手盛了飯吃,挾了菜到粳米飯上,端去一邊自吃,今日的菜是蝦米麻油豆腐,噴香滑爽。她端到籬笆邊上,發現牽牛花爬繞的籬笆牆邊已經站了不少年青的繡娘,竊竊地說笑著,臉麵都朝了牆那頭,膽大地伸伸脖子看過去,又很快紅了臉縮回來。
梅娘捧了碗,已經吃了幾口,到底是少年心性,禁不住好奇,扯了扯同齡的三丫頭,也向那邊看了看,問:“今兒個有什麼看的?陳師傅教了新拳法嗎?”
籬笆牆那邊是隔壁的武館後院,多的是精壯弟子打拳練武。朝廷裏不許那些明著的武功授受,民間拳社卻是雨後春筍一般,各路拳法端的是熱鬧。
隔壁的武館主人是陳師傅,碼頭一塊,下至商家,上至舉子,無不佩服的漢子,開館收徒,每次陳師傅教了新拳法,後院裏就滿是弟子踢腿擰脖,有趣好看。
可是三丫頭神秘地笑了笑,壓低聲音伸起指頭點了點人頭攢動的那一邊道:“梅娘你不知道,陳師傅今天新收了個徒弟。”
梅娘又挾了一筷子菜嚼在口裏,攘攘她:“陳師傅收徒弟並不稀奇啊,方圓百裏都是敬重他的。”
三丫頭跺跺腳,恨恨地說:“就是這個徒弟才稀奇。別說我們這裏是附近好幾個州縣的必經之路,加上又是運河要塞,什麼稀奇沒見過?這個徒弟,倒真真是沒見過的!”
梅娘奇了,快快咽下口裏的飯菜,急忙問:“究竟是什麼樣的徒弟?”
拉住梅娘走到籬笆邊,三丫頭指住其中一個黧黑衣衫的男子,道:“就是那個了,聽說,是東瀛來的......”
東瀛?梅娘也大大驚訝了一番,看了過去,隻看到那是個有板有眼,奮力打拳的少年,滿身都是認真勁兒,他穿的衣裳是陳師傅武館裏的弟子們都穿的黑色短衫,也看不出什麼不同。
過不了一會兒,有個年長的徒弟找他比劃——看起來竟是咱大清的話還不怎麼會說,那個兄弟比劃了半天,到底還是聽懂了——這邊的姑娘們都摒住氣,等著看打。
武功什麼的,梅娘不懂,隻覺得他們一個賽一個厲害,掃腿動手,具是虎虎生風。啪啪、啪啪,幾下子過去,就已經看花了眼,真快。
過不了一會,那個東瀛來的小子突然一擰腰,回身就是一肘子。那個陳師傅的弟子就被撞翻在地上了。
哎喲,那一定很疼。芳姑姑咂舌道。
那是那是,隻怕撞到心窩子了。李二妹點頭附和。
這時候那東瀛小子突然直勾勾看過來,這邊哄地一聲,姑娘們都羞笑著散了。
三丫頭也跑了,梅娘沒有跑。她捧著碗盯著他。他盯著梅娘的碗。碗裏是麻油豆腐的香氣。
陳師傅的武館,很嚴格的,講究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說,練武的人吃不了苦,怎麼跑江湖?說,吃飽了,就懶,就不會去練,功夫,是要練的。所以,武館裏的男人們每天都在挨餓。每旬裏陳師傅會請他們大吃大喝一頓,補養氣血。
他突然咧咧嘴笑了笑,然後走過去拉起那個師兄。男人嘛,怎麼可以小氣?所以一群男子漢都笑了笑,又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