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鼓起勇氣,把碗筷放到籬笆邊的石條凳子上,從那邊,應該夠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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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格格要出嫁了,嫁裝的被鋪鞋衣都是交到繡坊來仔細打點。要趕在吉日前做好,這做工細,用料奢華,選取的花樣也是一等一的樣式,繡坊裏的能人們都挑了燈趕做,小繡娘們就在一邊打下手。
今夜怕是又要熬一宿了。梅娘出門時這麼想著,然後把手向袖子裏攏了攏,撐開紙傘跨出去門去。
夜太深,張姑姑打發梅娘去街口買幾張蛋黃芝麻鴨絲燒餅,給辛苦做工的繡娘們當夜宵。
街口臨碼頭有兩條街,備著日夜到岸的商賈,是晚上也不打烊的。
現在外麵下著雨,啪嗒啪嗒打在傘麵上。繡娘的手臂到底還是有些力氣,倒也不在意,隻是本來白天悶熱悶熱的,這是突然落了雨,隻覺得喉口裏十分沉窒,吸進來的都是水氣。
霧繞雨繚裏,打前麵酒館子裏歪歪斜斜出來幾個人,勾肩搭背。燒餅攤子在邊上,梅娘側過身子讓他們過去。半夜還在喝酒的,多半是船工或者搬運夫,運氣不好的話,就是街頭巷尾的潑皮地痞。
不管怎樣都先躲開比較好,女孩子家,總是多了分特殊的小心。
可惜不從人願,當中酒氣最大的那個,竟然歪了過來。梅娘讓不及,被生生撞了一下,剛想開口喊,旁邊的兩個忙搭出手去拽住那人。
“桃城啊,不是往那邊,我們在這兒呢。”聲音很熟,梅娘抬眼看時,才看到是隔壁武館的排行老二的徒弟,姓沈,她們都管他叫沈二爺的。沈二爺見是梅娘,急忙陪起笑臉:“梅娘啊,這麼晚還出來?桃城人生地不熟的,吃多了幾杯,你別往心裏去,趕明兒我讓他給你賠罪。”
另一個小師弟已經穩穩把牢了桃城,梅娘看過去,才認得是那個東瀛來的少年,這時候爛醉如泥,人不人鬼不鬼。
梅娘歎氣,掩了口道:“沈二爺求的情,街坊們怎不能給人情的?隻是怎麼醉成這樣,別不是惹了陳師傅生氣,遭了責罵罷?”
沈二爺苦笑一聲:“哪裏那麼罪過了?隻怪有個師弟說,他們東瀛的清酒味道淡,不算做酒,他就非要來嚐嚐什麼叫濃烈噴香的女兒紅……”
竟是這麼心思直率的人……梅娘把傘向前罩了罩:“沈二爺怎麼也不打把傘出來?再不濟,找店家借塊油布也使得。不然淋出濕寒來,可不值了。”心裏悄悄劃過一道軟軟的聲音——原來他叫做桃城的,東瀛人的名字,究竟是奇怪些。
她的傘正好替桃城他們擋住了屋簷上流下來的雨。沈二爺道了聲謝,使眼色給那小師弟,後者會意,轉身就跑進店裏去借傘。
正當此時,那桃城突然支吾著開口,瞪眼盯著沈二爺,口裏生硬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扶我做什麼?我沒醉!”說著就要甩開沈二爺的臂膀。
看來他大清國的話剛學得不多,聲音調子還是怪怪的。
沈二爺忙笑著哄他:“你當然沒醉,是我醉了,要你扶著我一下。”這才扶住了醉熏熏的桃城,避免他歪倒。
梅娘裙裾一轉,微微福了個身就要走,這時腳下一絆就要栽了,桃城陡然出手一搭,她才穩穩站住,連忙跳開一步,羞紅了臉要道謝。
桃城不耐煩地揮揮手對她道:“酒……酒量差…差……就…就不要…喝…喝酒…你看……你走……走都走不穩…..”
溫暖熱烈的酒氣噴過來,梅娘趕忙回過身走了,嘴邊那句謝謝,也沒敢說,逃也似的奔燒餅鋪子去了,仿佛遇到了不該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