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到遠方和亞歐大陸地,那麼就不能不談論這種精神地理與曹誰的個體精神和寫作之間掙脫不開的關聯。而在這廣袤、安寂的高原、土地和那些元素性的事物上,在詩人心靈之上的是永恒的夜幕中靜靜閃爍的星群。在渺小與偉大、短暫與永恒、人性與神性、狹仄與高遠中,除了仰望燦爛的星群,傾聽那來自一個個曾經多災多難而又無比冷寒且神奇的大地與山川草木的聲響,還能有什麼值得詩人反複吟哦?可以說在曹誰的詩歌中,這些想象中的“遠方”景觀是在多樣繁複的個人情感和地域文化以及更為遙遠和龐雜的曆史譜係中同時展開的。而與這些相關的地域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地理名詞所涵蓋的意義,它們在此刻已經幻化成一種令人心生敬畏的偉大的居所。而這對於長期生活在現代化漩渦中的人來說都無異於是一種夢想中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絢爛多彩的童話般的景象。這些景象是那麼直接又那麼不容置疑地在頃刻間就攫住了人們的靈魂。在詩人的發現性和創設性的審美視閾中我們自以為熟悉的地方性知識和曆史中無處不在的亡靈卻給我們帶來了如此多的新奇和陌生。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能夠吟誦和飛升起來的詩歌在頃刻間讓我們回歸到人類的本初體驗和情懷。任何個體在此刻都會情不自禁地返回到人類最初的生存景象和永遠的甚至憂傷的“懷鄉”的衝動之中。因為此刻神、人、自然、文化、曆史、民族相圓融的偉大力量已經降臨並氤氳開來。詩人內心深處的渴念、敬畏、孤獨、安寧、遙想都是與草原、戈壁、雪山、大海、山寨、冬夜、星空、曠野以及更為高迥的元素性事物在瞬間的契合。曹誰不斷在生存場景和地理學場域中設置大量的精神積澱層麵的戲劇性、寓言性、想象性、吟述性和歌詠性的場景。這成為詩人們連接曆史與現實,民族與時代的一個背景或一個個窄仄而昏暗的通道。這也更為有力地揭示了最為尷尬、疼痛也最容易被忽視的曆史和現實層層褶皺深埋的真實內裏。實際上這些經過語言之根、文化之思、想象之力和命運之痛所一起“虛擬”“再生”的景象,實則比現實中的那些景觀原型更具有了持久的、震撼的、真實的力量和可以不斷拓殖的創造性空間。更為重要的是曹誰的詩歌一貫呈現出來的“個人化的曆史想象力”。“個人化的曆史想象力”是一種在時代和寫作中的並非解決問題而是擴大和加深問題的手段,是自覺延宕真實指認的“極限悖謬”,是到達曆史真實、個人真實和虛構真實的有力和有效的途徑。這種想象力顯然是將曆史個人化、家族化、真實化,不斷用真實的巨流衝刷慣性知識虛幻的塵埃或宏大曆史敘事虛假的色彩,還原出與生命、生存更為直接的曆史記憶與生命體驗。而全球化和城市化正是以取消地區特征、文化區域和地理景觀甚至個體思想方式的“地方性”差異為前提和代價的,這就凸顯出曹誰詩歌的意義。
盡管曹誰的詩歌有時候因為明確和明顯的主觀意圖和“大詩”構架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得詩歌的肌質、語言方式受到了些許影響,但是平心而論,我想對於任何讀者而言,在這個時代所稀缺的是在閱讀中完成一次陌生化的而又神聖的無以言說的朝聖之旅。俗世的情懷在一首首關涉人本初性的源頭、自然的偉大、宗教的玄秘、靜穆的神性、人文的力量、文化的根係的再次出發中獲得救贖。曹誰作為一個“少數者”的發聲方式以及對於沒有遠方的遠方的尋找和發現,印證了這樣一句話——隻有少數者中的少數者才能完成高迥的升階之書。
(霍俊明,河北豐潤人,工作於中國作協創研部,著名詩歌評論家和詩人。著有《尷尬的一代》《變動、修辭與想象》《無能的右手》《新世紀詩歌精神考察》《從“廣場”到“地方”》《螢火時代的閃電》《“70後” 批評家文叢·霍俊明卷》《陌生人的懸崖》等評論集。主持“中國好詩”第一、二、三季的組稿編輯工作,主編曆年的《天天詩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