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颯腳步微頓,回身瞧瞧跟在後頭的羅緋衣,這女子,再度挑起了他的驚異,同時還有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挫敗感!
淡然平靜已讓她顯得與眾不同,而現在的她,表情竟如此……
開心?!
“在這兒休息一下。”他必須做些什麼,以阻止心底雜揉的感覺漸趨擴大。
“嗯,好。”她答得輕快,粉淨的臉因著舒卷自如的心情而亮麗異常。
兩人並坐樹下,聶颯瞅著她的深目微眯,卻覺得怎麼也瞧不透眼前這位女子。
羅緋衣旁若無人,態度恬靜自在,興味兒十足地觀賞四周景致,偶爾舉臂以袖拭汗,一舉一動,再氣定神閑不過。
這些看在聶颯眼裏,愈發不是滋味兒,甚至,有點惱火。他忍不住沉聲問道:“難道沒有什麼能讓你驚怕嗎?”
“啊?”他的突然出聲,打斷她在這方世界的沉溺,惹起一聲輕呼,轉了個息才理解問題,舒口氣回答:“唔……很多呀。”
“可是,你不怕我、不怕劫持你的人,甚至不怕死。”聶颯顯然對她的答案並不滿意。“難道,這些不讓你害怕嗎?”
炯炯目光闖人她的眼瞳,羅緋衣連忙別過頭,躲開他的視線,企圖掩飾因他的疑問而慌了、亂了的情緒。
那種擔心自己處境的“怕”?這些年,就這麼清清淡談過日子,清淡到——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呀……輕輕咬住唇瓣,任疼痛貫穿所有知覺,羅緋衣隻有無言。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能讓你擔心、憂慮、驚怕!”平穩定然的聲音傳遞霸道的宣告,聶颯的決意無疑堅如磐石。“不急!有一天,你會說出一切,而我,我會知道一切!”
銳利的目光充滿興味,放肆地鎖定在她線條優美的側麵——玄鷹要的獵物,不擇手段也絕不放過!
兩人維持靜默好半晌,明眸終於緩緩轉過,那是一泓無憂無懼、無喜無悲的靜水,瞅著他,卻析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對那番狂語置若罔聞。
“該啟程了吧?”她,又回到淡然平靜的羅緋衣。
“嗯。”聶颯隨口應了聲,劍眉卻不經意地顰起。
橫想豎想,俘虜怎麼也不該主動提出啟程的建議。羅緋衣與眾不同的泰然,更加堅定聶颯勢在必得的決心——總有一天,她的一切,將俱在鷹掌之中!
停停走走,約莫半天光景,這一路上,除了山禽鳴聲和穿林打葉的風聲外,兩人未再交談半句。最後,聶颯在一處高崖停下,前方顯然無路可走。
“在這兒?”水靈靈的眼瞳圓睜,她忍不住詫異地問。
“是的。”聶颯輕輕頷首。
“好……特別。”環顧周遭,她不可思議地做出這樣的評論。不明白聶颯真正的用意,羅緋衣微微展彎唇角,然後道出心中猜想。“不會是要選擇這裏做為我的葬身之地吧?”
“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聞言,聶颯不禁朗朗一笑。強風掀動衣袖翻飛,胸有成竹的自信神情,格外有種卓立的傲然。“不過,很遺憾,你猜錯了,我們的目的地是高崖下。”
確實,羅緋衣連一絲懼意都吝於浮現,甚至緩緩走近了崖邊,朝崖下望了望,那高度足以讓人粉身碎骨。“怎麼下去?”
“用飛的!”一個箭步,聶颯快步移動到她的身側,順手攬住纖腰將她揣抱人懷,便直接向崖下縱去。
聶颯迅捷而一氣嗬成的舉動,著實讓羅緋衣始料未及,耳邊呼呼的風嘯、騰空無憑的身子,讓她本能地向寬闊堅實的懷裏尋索安定,而錯過了始作俑者臉上露出的壞壞笑容。
翩然落地後,她身子猶軟,不得不攀著他的臂膀,而他,倍覺快意地挑眉睨了她一眼,朗聲向羅緋衣宣布。“就是這裏!”
眼際所及,有溪流碧若琉璃、草原闊如天穹,遠處有成片的杏花林,點絳繽紛。羅緋衣怎麼也沒想到,這深崖之底,竟藏著如此幽靚回絕的好景。
“沒有鷹翼,你是出不了這個穀的。”睨著她,聶颯負傲地說。
“如果,所有的囚牢都是這樣,這世間一定不乏願做籠中鳥的人。”淡淡的笑容嵌著,羅緋衣清平的聲音仿佛討論的事無關自己。
“看來你已經喜歡這裏了?”他凝視著她的側麵。
“嗯,我是喜歡這裏,不過……”羅緋衣瞅了他一眼又飄忽移開視線,似乎當此佳境,他是煞風景的多餘。
隻要有“人”,不管是誰,對她來說,都如同美玉之瑕,是個缺。
她的表倩仍舊一派清瑩,聶颯明白,她無意挑釁,不過誠實罷了。對這羅家女子製造驚詫的能力,他比誰都清楚。
“跟我來,你真正的落腳處還得走上一段路。”
聶颯領著羅緋衣來到杏花林的深處,層煙疊翠間坐落著一簡雅的竹塢,題曰“碧微館”。
他停下腳步,半轉過身子直睇著她。“就是這裏。”
“晤。”她看了看眼前景,清淺笑容依舊,淡得像是午晌日光,明燦卻無法窺視。
自從見了她,聶颯始終不明白那笑容因何而生,竟連遭逢險境都如出一轍?不自覺地,他微微攢眉,定定瞅著,再無轉瞬,直到“波紮——”的聲音響起……
“碧微館”的竹門被緩緩推開了,一位老嫗慢步走出,黑白參半的頭發縮成尾髻,臉上平板得沒有半分情緒。
“鷹主。”老嫗十分恭謹地向聶颯行禮。
“嗯,這個姑娘交給你了。”他輕輕頷首,緩而低沉地說,言下之意是不容出半點紕漏。
老嫗的目光掃過羅緋衣。“老身謹遵鷹旨。”
聶颯轉過身,與羅緋衣麵對麵,一如他所想,她的表情並未因守館老嫗的出現而有任何變化。“你跟著進屋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嗯。”羅緋衣輕應一聲,隨即越過他往屋內慢步走去,唇角依舊微揚。
在她錯身行過的瞬間,不知怎地,聶颯突然覺得──她那抹慣擺在頰邊、清淡得析不出味道的笑容……
刺眼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