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羅緋衣不見了?”青筋在聶颯的額際張狂成怒,這句問,是嘶吼出來的。

荊寒笙從沒見過主子如此情緒失控的模樣,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麵對。以往,鷹主向來是用冰冷的譏諷包裝,從未這般敞露怒焰,如今,因著羅緋衣——變了。

“該死!”零亂的思緒愈發失序,除了急怒之外,更磨折神魂的是如焚的憂心。“過了今夜子時,她的陰毒就……”

不!他不能在這裏坐困愁城!若連羅緋衣也失去了,那麼,這荒謬殘忍的人世,就再沒任何值得戀棧的人事物了……

他會找到她的——為此,聶颯重新抖擻起精神,原本暴亂的眼神,亦恢複了鷹隼般的深沉精銳。

玄鷹堂為尋羅緋衣傾巢而出,卻在方圓十裏之內全數鍛羽而歸,這意味著她並非隻身步行……鑒於這個情況,聶颯立刻差人打聽近日內經過鄰鎮的車隊。

“鷹主,最近的騾車隊在三天前經過,要往薊北去的。”

“很好!”心底既然已經有了譜,聶颯就絕不容許任何意外。

還有六個時辰;策快馬疾追騾車隊,他還有找回羅緋衣的機會。

然而隨著時間愈加迫近,即便是沉穩如聶颯,心底也不由得掠過一絲慌。

聶颯確實追到了騾車隊,但那時,她已不在車上了;當他知道這些人竟將毒發的羅緋衣當作瘟疫病人拋棄在荒郊野外時,差點血洗整輛騾車,他忍下衝動,詢問了約略的地點,便馬不停蹄地回頭去尋。

而現在,已經人夜了,但見半彎涼月依攀樹梢,寒煙織起薄霧,在夜林裏渲染成淡金色的朦朧。他要找的人,芳蹤何在……

※※※

當她從喉間幹灼的疼痛醒來,發現自己最後還是遭到眾人放棄時,羅緋衣一點都不意外,反倒鬆了口氣,至少,她沒給這些人帶來什麼災劫。

找到水源解了渴,又經曆了數度昏沉醒覺,這回再睜開眼,已經入了夜。

剛剛她夢到了要離開緋穀那天的情形,聶颯笑看著她的模樣,還有自己的心動怦然……

夢裏的影像好清楚、好清楚,即使已經完全蘇醒,所有感覺仍在體內溫燒著……

記得阿娘說過,人快死的時候神智會特別清朗,過去發生的事,會像走馬燈一樣從腦中穿篩而過。

羅緋衣佇立水邊,湍急的奔流將她映水的麵容碾碎,沒法看得清。現在異常清醒的她,已經能感覺到三魂七魄正慢慢散逸,很快地,水鏡上這個破碎的羅緋衣也會徹底消失吧?

這一天,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唇畔凝著淺笑,對於即將麵對的死亡,她向來隻有期待,沒有畏懼,真要問期待之外還有什麼,是些微的惆悵吧,她知道,是因為聶颯。

那麼,就在想著他的時候斷氣,在斷了氣的時候想他,或許,這樣就可以減輕那惆悵了……“緋衣——”

那是死前的幻覺麼?他的聲音竟從背後傳來。羅緋衣微微一震,遲疑半晌,仍是掐著心尖兒的跳動,緩緩轉過身去……瞬間屏了息!沒錯,真的是他——聶颯。

終於找到她了!向來自負的聶颯幾乎衝動地要謝起天地了。“你怎麼會在這兒?”

明眸專注地看著他,羅緋衣呐呐地問,心頭泛起的滋味兒是摻了甜的酸澀。

“這不重要——”沉穩聲音的背後匿著焦憂,聶颯舉步便要往她那兒靠過去。

“先讓我替你療毒。”

“不!你別過來!”既然當初執意要離開玄鷹堂,現在又怎麼能跟他回去?

羅緋衣清嚴地拒絕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現在不是頑固的時候。”她就這麼狠心要離開他麼?

綻了朵涼悠悠的笑,羅緋衣又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別再過來了。”眼見聶颯又要靠近,她再後退兩步,腳跟已觸著河水,濕了。羅緋衣絲毫不放在心上,繼續問道:“你早就知道我中毒了?”

“上回的那些銀針有喂毒。”時間,已經不多了,而她站的位置又很危險。

“這毒,很厲害麼?”她淡淡地問。

“嗯!很厲害。”他急急地答;明明她的人就在眼前,聶颯卻沒來由地覺得惶恐。“緋衣,你……”

她驟然打斷。“你早知道了,卻不告訴我?這跟要我死有什麼分別?”語氣如寒鐵,目光似利刃,心裏頭早就做好打算,在他出現之時。“我沒有這……”

“這樣很好,我覺得這樣很好。”她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再度截了他的話,同時唇邊綻開了一笑,眩出了如落日夕暉般燦爛的絕而;接著,迅速回身,絲毫沒有猶豫,便往急湍一躍。

“不——”眼見羅緋衣落河,聶颯二話不說便要下水救她,這時卻有人對著他的後心發招。

基於練家子的直覺,聶颯想也不想,旋身閃過後一個擒抓,是荊寒笙;但就在這刹那,羅緋衣嬌纖的身軀已被卷入滾滾夜流中,再見不著影了。再……見不著影了……

神魂一轟,緊扣在荊寒笙腕間的手指悄悄鬆落,聶颯所有的感官知覺全和她一起跌落黑暗;他失神地望著吞沒她的河流,就這麼凝立著……什麼,都是空。

複仇的野心、要她的野心,到頭來,全是一場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過了多久,聶颯突然仰首狂笑了起來,笑得既放肆又清厲,回蕩在山林間成了驚心動魄的悲壯。

如果,這就是宿命,那麼老天確實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讓他以為一切掌握在手,但最後卻什麼也沒有。堆疊多時的清淚,此刻終於緩緩淌下……

日頭,緩緩從東方爬上了天,對聶颯來說,十多年來的黑夜,卻再也沒有見到陽光的可能!

※※※

三年後——

“江湖故事傳言多,今為大家詳細說,若能博君一笑集,請將銀兩放在桌。”說書人喝了口水,左手敲著響板;就在酒樓裏叨說江湖軼事。“大鵬掩日絕天門,名動一時天下聞,梟鷹互鬥兩相害,燕走鷗亡各自奔……”

坐在二樓最裏桌的男子,罩著一身玄黑衣袍,仆仆風塵使他落拓的背影更顯蕭索。他斟酒慢飲,沉靜地聽著說書,將頂上的圓邊笠壓低了些。

說書人口中的江湖故事,裏頭雜了不少穿鑿附會的捏造,和真實相去甚遠,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當初,就是他讓絕天門在一夕之間解散,不管是武林同道還是市井之徒,所有人都在臆測個中原因,卻沒任何人知道確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