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嘩沙—嘩沙—

黑暗中,濤浪拍岸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因為視線被放逐到遙遠的星空,隻剩下聽覺近在咫尺了。

離開原本打算投宿的黃家,兩人商量之後決定就在車裏過一夜,反正隔天一早想到七星潭看日出。

於是,小客車就停在花蓮某個近海的路旁,然後打開了車頂天窗、敞開了兩側車門,再將兩個前座往後壓,一人占據一個位。

「嘿,那黃先生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他喝乾最後一口啤酒,然後仰躺下來。

「嗬,任誰被訓了一頓都不會開心吧。」早他一步解決了她的那罐啤酒,如今酒精在她體內形成熱流,暖得笑容都慵懶了。「說實在的,我還真怕他會拿出獵槍來,對著我們瘋狂掃射。」

楊則堯側過頭,瞅她,笑意拳拳。「你呀,動作片看太多了!」

「沒有,我隻是怕死而已。」杜芳嶽也偏過頭,回睇向他,唇角微揚。「尊嚴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啊。」

「若為工作故,兩者皆可拋……是這樣嗎?」他順勢接著說。

芳嶽知道Yang在調侃她,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不再那麼介意,反倒是另外一件事挑起了她的興趣——

「我發現你中文程度很好哎,一點都下像離開台灣十七年的小留學生;剛剛會用『息事寧人』這個成語,現在又能接打油詩,真了不起!」無意瞥見他揚了眉,她忍不住追問。「噯,該不會你大學的時候也修過中文課程吧?」

「你猜對了,我的確修過。」五指稍稍使力,啤酒罐凹了進去,則堯沉嗓輕輕說:「不過,從我十歲那年出國,就一直沒忘了要學中文。」

「你父母親這麼重視母語教育?」

「不,是我跟爸媽要求的。」

「真的?」十歲的孩子就已經這麼有主見、知道要爭取學母語的機會?」

食指比著自己的鼻子。「你看我現在像在說謊嗎?」

她搖搖頭。「沒辦法,實在很難相信呀,你那時不過十歲而已。」

「嘿,你瞧不起十歲的小朋友哦。」則堯含笑指控,忽地腦裏冒出一個問題。

「欵,那你呢?你十歲的時候在做什麼?」

「我?」怔愣了兩秒,她的思緒才慢慢溯回幼時。「我十歲的時候……」芳嶽喃喃著,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最後卻隻是淡淡回答道:「就是一般的小學生啊,沒什麼特別的。」

「那……」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現在呢?想不想來點特別的?」

「現在?特別的?」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沒有,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大學的時候不會還修了魔術課程吧?」

「你等我一下。」

楊則堯霍地起身,跑到後車廂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個東西,他遞給她——

「啊?這是……」芳嶽伸手接過來。「仙女棒?」

一包長長的仙女棒。

則堯微笑著向她解釋:「剛剛去買啤酒時看到的,台灣的便利商店真有趣,竟然會賣仙女棒;我覺得滿新鮮的,所以就買了一包。」

「這是因為在花蓮吧,做的是觀光客的生意。」她邊說,邊撕開包裝,拿出兩根銀黝色的仙女棒。

旁邊的他輕輕按了打火機的機括,令小簇火光跳出,再靠向仙女棒的頂點,沒多久,燦亮的星芒開始向四方綻放,耀眼極了,而她的笑容也隨之炫了開來。

她拿著仙女棒在空中畫著一道又一道的火色線條,眼睛始終離下開高熱成白黃的杆心。嗬,這個沒有地方寄住的夜晚,簡直美得像夢!

「許個願吧。」驀地,他提了建議。

「許願?」微頓,芳嶽轉看他一眼。「我不知道要許什麼願。」

在當事人麵前,向來她都當神燈精靈,而神燈精靈的工作是替人家達成心願,自己不許願的。

「想一想,有什麼是你希望實現的願望?」他低笑著誘哄。

「唔……嗯……」磨蹭了半天,芳嶽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結果……「世界和平吧。」天啊,她居然說出這麼白爛的廣告台詞?!嗟,她瞧不起自己!

「嘖,好敷衍!」他發出無奈的感歎。

「那你說說看,你有什麼願望?」

「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舉劍似地,他高高擎起仙女棒,然後,向夜空洪聲呐喊:「請實現我所有的願望吧!」

Yang的孩子氣動作,讓她不由得莞爾。「噯,你太貪心了吧?!」

「不貪心怎麼行?」回過頭看她,楊則堯笑著。「不是都這麼說的——『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看著仙女棒的光芒漸漸暗淡,芳嶽靜默了。是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她怎麼會想了好久、好久,還是擠不出半個願望?

「欵欵!你在想什麼?」他發現她的怔忡。

「沒什麼……」擠下出願望,但至少,她擠得出笑容。

「還要不要?」他指了指紙袋裏的仙女棒,對她眨了眨眼。

她被逗笑了。「嗯,好啊!」

當晚,他們點亮了所有的仙女棒。就在最後一根仙女棒即將熄滅之際,楊則堯瞅著她,微帶笑容,坦然而認真地說了。「很高興能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認識你,而不是在記者會或任何工作場合。如果有一天,你想到要許什麼願望,無論有沒有可能實現,別忘了跟我說,好嗎?這是今天晚上,我最後也是最期盼實現的願望。」

猛然聽到這番話,芳嶽深深睇著他,卻不知該怎麼回答。有那麼一刹,她幾乎以為心跳會停、呼吸會止,淚水會傾流而下。

「謝謝。」

最後,她隻這麼應了。

雖然他不時露出孩子氣的那一麵,但她已經了解——他呀,沒那麼簡單的。看再多關於他的報導、聽再多他演奏的音樂,或許能讓她知悉「大提琴詩人」——Yang,卻沒辦法讓她認識楊則堯。

是啊,能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遇著你,真的是件很棒的事——這句話,杜芳嶽沒有說出口,但……

保、證、屬、實。

光線從極東的海平線那頭蔓延過來,天際漸漸由成片的沉紫轉為清亮的釉藍。

「唔,大家說的『日出』是不是就這樣而已?」芳嶽揉揉眼,強打著精神。

「不,好看的在後頭,太陽應該就快升起來了。」

應該就快升起來了?他們來到七星潭這片石灘,已經待了足足一個半小時,除見到天空顏色出現變化之外,並沒什麼特別的,而現在他們還要繼續等下去?嘖,這種運用時間的方式,未免太奢侈了吧!

她以為自己的念頭放在心裏,卻沒想到無意間皺眉的表情泄了真相,更沒料到一旁的楊則堯將這些全收在眼底了。

他當然猜得到她在想些什麼,即使和「工作」沒有直接相關,思維的起點也絕對與「工作」有染。在這方麵,她並不難懂。

和初識時不同,現在,他會選擇不說破,隻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哎哎哎,你做什麼?」兩邊肩膀突然被人捏了把,芳嶽馬上跳開,同時,回眼瞪著禍首。

「幫你按摩呀。反正,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日出還不一定。」禍首一臉無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