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喜萌朝他連連眨了眨眼,故弄玄虛地壓低了音量。“就是因為缺了個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不合格的瑕疵品啦!”

唐諾霍地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小穀的徒弟很有趣、很坦率,表情變得又多又快,一看就知道是個初出校門的小女生。

想到什麼,他就直接問了:“怎麼會想要給我調個‘流光容易把人拋’?”

“直覺。”澄亮的眸光直對他的眼,喜萌斂起了頑皮,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好像滿肚子火氣、不大開心的樣子,所以調了杯辣中帶涼的雞尾酒。而且”

下麵的話該不該說,她有些遲疑。

“有什麼話,你說,沒關係。”他想聽,想聽她怎麼說。

喜萌不客氣了。“既然‘流光容易把人拋’,那麼凡事就別太在意。如果碰到什麼鳥事,就快快讓它遠走高飛吧,別把心頭變成籠子,關著它,情緒還跟著它一起鳥下去。”

她這番話,鳥來鳥去的,乍聽似乎粗俗了點,但偏偏字字咬得清晰、聲音脆亮鏗鏘,還能一語便道破原先他有事悶放胸臆的感覺。她的說詞,在他耳底反倒成了微風拂動的簷鈴輕響,叮叮當當地,悅耳極了。

看來,他得收回剛剛下的評斷。在她坦率得近乎透明的背後,應該還有更多更多思緒藏放著,就算還保留些天真,但絕不愚蠢。小穀的徒弟,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句“初出校門的小女生”就能說得全的。

這時,旁邊的服務生向喜萌喊了聲:“Judy,要打烊嘍!”

“哦?”唐諾瞄了眼手表,有些惋惜。“真的快兩點了,是要打烊了。”

“你來得太晚了。”喜萌輕輕說。這句話,可是意味深深哪!

“是啊,今天來得太晚了。”他當然無法知道喜萌珍藏好幾個月的心事,隻是順著眼前情況回應道。“不過,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來了?聽他這麼說,喜萌失望得連發聲的力氣都沒了。

瞧她的模樣,唐諾就猜得到她在想什麼了。肚裏笑意翻滾,他得強憋著不讓它爆出,好好地將他真正的意思表示清楚。“我的意思是說,以後來,我不會這麼晚到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喜萌籲了口長氣,臉上陰霾盡掃。

“謝謝你的‘流光容易把人拋’,你是一個優秀的調酒師。”這句話,可真真確確是由肺腑而來。

唐諾穿好西裝外套,將公事包抓在手裏,回頭向她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爆出一句亮喝——

“警察臨檢!”

濃紫色的天光,籠罩了整個台北城。深秋的氣息,在淩晨時分尤其顯得涼冽。

“嗯,你表現得很鎮定,被警察問話的時候,完全不像是新來的人。”唐諾側過長身,看她將鐵門鎖上。

“那是因為理直氣壯呀,明明這裏就沒什麼,那些警察擺明是來找碴。”一想到那些警察的嘴臉,她就皺眉。“我真搞不懂,國家要他們做什麼?高高在上的吆喝態度跟地痞流氓有什麼兩樣?”

“這不稀奇,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黑暗。”唐諾見怪不怪,在法界有更多這樣的人,知法是為了肆無忌憚的犯法。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但真碰上這情況,還是會冒火!”她並非不解世事。

唐諾沒想到,她順口接的一句話,意外地說中了他今夜心情惡劣的原因。

他發現,事務所裏有位資深律師拿了某財團負責人的大紅包,運用法律漏洞幫助財團負責人的兒子脫罪,或許這是律師的工作,他沒話說;但更過分的是,該位律師竟然主動反咬原告,替財團負責人要求七百多萬的賠償,這種為賺黑心錢不擇手段的行為,雖然在他學生時期就常常聽說了,然而,一旦發生在自己的周遭,他還是不免在意、氣惱,甚至嚴重質疑起律師這一行,乃至於法律的價值。

見他神情凝重,久久不開口,喜萌試探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也不等他回應便逕自道:“還好剛剛你在現場,隨口抓些法律條文,就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太神了,了解法律果然很管用。”

“是這樣嗎?”唐諾認真地看著她,唇角微微勾動。

“是啊!”傾出笑容,喜萌說。“如果不是靠你‘專業級’的口才,還不知道要被他們折騰到幾點呢!”

她不是針對他的惡劣心情出言安慰,但奇異地,她吐出的字字句句仿佛一場及時雨,正好就澆灌在他理想逐漸幹涸的旱地上,驅散了焦躁、帶來了溫潤。

凝睇著她真誠的笑顏,唐諾釋懷了。“謝謝你,Judy,你的話讓我覺得自己還有幾分價值。”

呃有、有這麼誇張嗎?喜萌不明所以,隻好就衝著他傻笑。

“冷不冷?”清晨的氣溫偏涼,他關心問道。

喜萌將外套攏緊。“唔,還好。不過,有點餓倒是真的。”打從昨天下午在出版社吃了塊同事買回來的起士蛋糕後,她就一直沒祭過五髒廟。

唐諾看看手表。“現在快四點,夜市收攤了,早餐店又還沒開,想吃東西得到便利商店碰碰運氣。”

“便利商店沒有。”她直接跟他說答案。

“這麼清楚?”

喜萌無奈地點點頭,雙手攤開。“沒辦法,平常收拾完出來大概是兩點半,想到便利商店覓食,裏頭除了泡麵啦、餅幹啦,其他像熱狗、關東煮那些熱食都沒了。”

唐諾想了想,突然問:“你急著回家嗎?”

“你問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訝異問。

他兩眼一翻。“當然了,這裏隻有我們兩個。”

“那就要看有沒有其他事嘍。”喜萌低頭藏住了竊笑。

“一起去吃清粥小菜?在複興南路那邊有好幾家。”

“一起?”她倏地抬頭,眼睛瞪得大大地,仿佛聽到什麼石破天驚的大消息。她想都沒想過,“一起”這個詞可以用在她和唐諾之間。

“隻準你放火,不準我點燈?”眉宇深擰,唐諾發出不平之鳴。“我也剛好覺得肚子餓呀。”

“哦,這樣啊。那”喜萌低低應了句。“好啊,一起去!”

“要先走一小段路就是了,我的車停在附近。”

“那有什麼問題?”她微微昂起下巴,朝他笑露一口燦燦白牙。“待會兒有得吃就行了。”

在今天一點半前,對她來說,唐諾就像天邊的微點星子,與她遙遙相隔了幾億光年。此時此刻,雖然沒有月華能為他們鏤下同行的長影,但她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神奇的夜晚。

邊走邊聊,偶爾抬起頭來看看他,這種喜悅很踏實、很心安。

終於,喜萌在台北街頭找到了遺失好幾個月的唐諾。

二十二歲的秋晨,愛情如半昧不明的曙色,喜萌正預備起跑,去追逐日芒穿雲射來的金光,而那燦亮,究竟會落在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