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陽光還有幾分燥,讓他黝黑的臉龐覆了層汗漬。抬起手臂在額間任意抹了抹,他以輕快的步伐一舉登上某公寓的五樓,直接按了電鈴。
“誰呀?”接著,裏層的木門打開了。
聽著聲音,他微詫,再仔細用眼睛確認。“嘿!莉頤,真是你?”
莉頤也沒想到開了門會見著一個理著小平頭、身穿迷彩服的頎高男子,隨著眸光漸亮,唇畔的笑逐漸泛漾。“小穀!”
她打開外層的鐵門,讓他進屋。
“我們終於碰到麵了。”小穀輕聲笑道。“算算,一年多不見了。”
“是啊。”她倒了杯水,遞給他。
自從大學畢業後,他入伍服役,她當了空姐,兩個人的生活軌道算是分了岔。小穀有閑的時候,莉頤不見得有,當她回到地麵放個小假,他又往往身在軍中——就這樣,兩個人僅僅憑著少少的電話還有喜萌互通訊息,至於碰麵?哈!最好想都別想!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意外地,在這樣一個秋陽高高的周日下午,他們竟能有這場不期而遇。
“什麼時候要出勤?”
“今天晚上十點。”莉頤答道,然後反問:“你呢?什麼時候收假?”
“九點。”
“九點?差不多的時間。”
“是啊,真難得。”小穀微笑,有些無奈。“我常在想,要是繼續先前那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雖然還有聯絡,但或許慢慢地,我就找不到你,或者,你就找不到我了。”
“不會的,小穀。”她聽得有幾分感傷,表麵卻依舊含笑。“我會要朱小豬把你看緊,就算你想逃也逃不掉。”
“傻瓜莉頤!”溫軟地笑斥了聲,他忍不住還是歎了口氣。“其實,我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有一天,當你和朱小豬都嫁人了,我終究得麵對一個人獨處的境地。女孩子一旦有了伴侶,生活的重心肯定就在另個人身上了。”
“笨蛋小穀!”莉頤有樣學樣。“你有阿勒,也沒丟了我和朱小豬呀!”
阿勒是小穀大四以來交往的愛人同誌。
“那不一樣。”小穀搖頭,笑裏藏了苦。“同誌圈裏,再怎麼親密,都有朝不保夕的危機感。畢竟,這種關係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是特異的、不正常的。”澈亮的眸子直直瞅她,他認真地說。“如果,阿勒是我的天堂,你們你和朱小豬就是我的家。”
她從來不知道小穀將她們倆看得這麼重要,也不知道總是溫柔含笑的小穀在心頭埋著這樣的憂。莉頤握住了他的雙手,真摯道:“既然你當我們是家人,那就是一輩子的‘好姊妹’,絕不會斷了情誼。”
他沒再說什麼,淡淡笑開,話題一轉。“對了,朱小豬呢?怎麼沒看到她?該不會還在睡覺吧!?”
現在是下午兩點,對他認識的朱小豬來說,睡到現在不算誇張啦!
“她被唐諾抓去看早場電影了,我看要傍晚的時候才會回來。”
“赫!唐諾真是太厲害了!居然能讓朱小豬願意去看早場電影?”
莉頤不禁調侃道:“是啊,你的‘好姊妹’寶座要分一半給唐諾坐了。”
小穀聽了皺眉。“分給唐諾坐?莉頤,你這個說法不大貼切吧!”
“哦?”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唐諾又不是男同誌。”他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莉頤的手倏地變成緊緊的抓扣。
“是啊,唐諾不是男同誌。”轉念再想,小穀立刻明白她會這麼吃驚的原因。“你和朱小豬都以為唐諾是男同誌,因為他常到‘墅’?”
“呃,是沒錯。”虛弱啊,她應得好虛弱啊。
“這個誤會真是大了,唐諾不是,真的不是。”他失笑道。“如果他是的話,就不會來‘墅’一個人坐在吧枱邊喝酒了。”
莉頤笑得尷尬,小穀說的沒錯——咳,這個誤會真是太大、太大了!
到現在,她還處於震驚的狀態。
唐諾不是同誌!
唐諾不是同誌,小穀說的!
莉頤在出勤前丟下的話,三天以來,始終在她耳邊轟隆隆地回響著。
聽到這個消息的刹那,她完全怔愣住了。這一年多來她對唐諾的“基本認識”竟然錯得如此離譜?
千不該萬不該,她和莉頤當初實在不該妄自對唐諾的性向做“合理的推論”,偏偏,這種事情她不好直接開口求證,而唐諾又向來不習慣主動談論自己。
可現在既確定了唐諾不是同誌,那就表示——有可能,他和她總算有了“不隻做朋友”的可能!
Oh,Jesus!她究竟要為蹉跎了過去時光的愚蠢而哭,還是要為真相可能遂了心願而笑?
“Judy,你還好嗎?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服務生Leo湊近了問。“你拿著古巴蘭姆已經好久嘍,酒味都快走光了。”
“對哦,我真糟糕。”手裏那瓶Bacardi生產的蘭姆,她早就打開瓶蓋了,可沒想到,思緒一岔到莉頤的話上,她就出神了。
這下子,得加快手上的動作來調製客人點的飲品了。
“唔在‘自由古巴’後麵,應該是”
當她低頭尋看點單,低沈的聲音破空而來。“朱小豬。”
“啊!”她倒抽一口氣,驚梗住。
“這樣就被嚇到了?”是唐諾。
鬆氣呼出,擠了抹幹笑。“呃,我我在看點單嘛。”
“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唐諾問,語氣跟平常一樣。
“再三個,你等一下。”喜萌答,努力讓語氣跟平常一樣。
當她一一解決了點單上的飲品之後,終於必須堂堂正正麵對唐諾了。喜萌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同時告訴自己,唐諾不是同誌這件事沒啥好怕,她應該是更開心、更歡喜才對。
“你今天要喝什麼?”
“等等再說,我有東西要給你。”他微微笑著。
眉挑起,她的眸光亮了。“哦?有禮物呀?”
答案,由唐諾直接從厚重的公事包裏拿了出。
那是五個小豬吊飾,分別用粉藍、粉黃、粉紅、粉綠、粉橙的鞋帶束結而成,現在讓他的大手一把抓著,在吧枱頂端投射而來的光線裏,輕輕晃著、轉著,仿佛是襯著JazzMusic隨意擺動姿態的曼舞。
“好可愛!”喜萌伸手接過,一臉笑得燦爛。
“今天出去吃午餐的時候,我剛好看到有人擺了攤子,用彩色鞋帶做吊飾,其中有小豬造型的,於是就買了,想說可以送你。”
她點點頭。“那路邊攤,是不是顏麵傷殘人士擺的?”
“你怎麼知道?”唐諾吃驚。
“以前我也碰到過。”
“喔,原來是這樣。”他淡淡做了回應,然而轉念再想,事情沒這麼簡單,唐諾連忙追問:“朱小豬,你早就有這些吊飾了,對吧?”
他知道她有收集小豬飾品的習慣,既然曾經碰到過類似的攤子,她不可能會錯過購買的機會。
哇,唐諾果然是做律師的,心思真密哪!喜萌吐了吐舌頭,朝他扮了個鬼臉。“送給別人的東西,無論如何是不能討回去的,這樣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哦!”
她的話其實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唐諾不禁有些懊惱,濃眉皺起,問道:“既然你已經有了一組,還要同樣的?”
“一組是我自己買的,一組是你送的,怎麼會同樣?”輕笑回答後,喜萌接著反問。“還是,你已經想到轉送的對象?”
“這倒沒有。”
“那就好啦,你的禮物我收下嘍!”
見她說得豪氣幹雲,唐諾坦然認了。“那麼,五隻豬仔,就請你多照顧了。”
“放心、放心,我會公平對待,除非”眨眨眼,唇際滑開神秘的笑,喜萌壓低了聲音道:“除非你做了什麼可惡的事。”
“原來你收留的原因,是把它們當作人質?”他搖搖頭,笑歎。
“什麼人質?是‘豬質’!”她皺了皺鼻子,出言糾正。
“好,怎麼說都隨你,總之,把這些小豬仔推入火坑的是我,萬一它們遭到什麼不測,都是我的錯。”這朱小豬呀,真拿她沒辦法嗬!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喜萌一逕笑著。
赫!瞧她得意得咧,不殺殺銳氣怎麼行?唐諾決定出招了。緩緩地,他撥動低暗的嗓弦,吟了句:“暮靄沈沈楚天闊。”
“啊?什麼?”她還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