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這樣,越長大越無可救藥。兒時的偏執會被長輩用或柔軟或暴力的手段矯正回來,可長成了大人之後,所有的束縛都化作無形,卻越走越偏,還理直氣壯。當所有的大道理都成了陳芝麻爛穀子,反倒連最基本的事情本質都看不清了。
多少年了,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最不幸的那個。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都是幸運的,為什麼呢?
就像那抹天邊的紫,隻會隨著夕陽西沉而越來越濃,濃到最後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可他還以為那不存在。
晚飯時候楊沫胃口大開,又一次在謝林森麵前展示了她驚人的食量與吃相。一桌子海鮮,有一半都是沒吃過的,大病初愈的楊沫就算是再想裝林黛玉也Hold不住了。
謝林森一邊笑著看著她大手大腳地吃,一邊慢條斯理地剝著蝦殼,再把一條條白嫩的蝦肉放進她的碗裏。
楊沫這才有點不好意思了,舔了舔手指問:“你怎麼不吃啊?不用幫我剝蝦,我自己弄就行,哪好意思讓你伺候我啊?”她說的是實話,絕不是客套。
謝林森笑道:“沒事兒,一直讓你伺候我,今天我也伺候伺候你。”他說的也是實話,絕不是客套。
可兩句實話都說出來,這倆人卻都尷尬了起來。
這樣的謝林森是楊沫不熟悉的,心裏反倒惴惴不安起來,仿佛看到了披著羊皮的狼。
謝林森也有點不自在,於是找話題說:“明天我教你遊泳吧。”
楊沫拍手道:“好呀好呀,謝奶奶說我手長腳長,肯定能當遊泳健將!”
謝林森捂著嘴裝咳嗽,其實是在偷笑,“小沫,你到底還聽我奶奶講了多少事情?她忽悠你的你也信?”
“你說什麼呢?哪有這樣說自己奶奶的?”楊沫瞪了他一眼。
謝林森歎氣,“小沫,你知不知道,我奶奶其實根本就不會遊泳,她也從來沒見過海?”
楊沫呆住,半張著嘴,半天才說:“可是,她怎麼都知道?”
“那都是聽我爺爺給她講的而已,當年她自己在老家帶孩子,爺爺跟著部隊走南闖北,所以那些見聞都是從我爺爺口中學來的。”謝林森回答。
“啊,原來是這樣。那看來你爺爺和奶奶感情真好啊!”楊沫笑道。
謝林森愣住,想不到楊沫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本以為知道真相的楊沫會震驚,會鬱悶,會恨。如此深信不疑,卻被騙了這麼多年,怎麼能不恨?
“你,不恨我奶奶嗎?”他問。
“我為什麼要恨謝奶奶?”楊沫反問。
“她騙了你啊,騙了你這麼多年。”謝林森的語氣暗藏著心中的歇斯底裏。
“嗨!這有什麼?老人家誰還沒編過幾個瞎話糊弄小孩啊?還不都是為了我好,謝奶奶是希望我聽了她的話以後能去學遊泳,見大海啊。”楊沫張開雙臂,做出一副劃水的姿勢。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她竟是這麼想的。
他忽然有些慚愧,無地自容,可又不想這樣認輸。於是開口道:“其實,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感情,隻是表麵上好而已,不,應該說隻有我奶奶覺得爺爺對她好而已。”
“我爺爺在外麵有女人的,還有個女兒,一直都背著我奶奶。我奶奶到去世都不知道這件事。還一直跟我說感情可以培養的,她和我爺爺是包辦婚姻。多可笑?連我爺爺的墓裏合葬的,都不是她,是另一個女人。”
楊沫的神情凝注,臉上的好似結了一層冰。半晌過後,嘴角牽動,冰殼碎裂,溢出的是欲言又止的猶豫。
謝林森好像得了逞,索性豁出去了,喝了一口杯中的啤酒繼續說:“我爸爸在外麵也有女人,而且不止一個。他去年退休就馬上搬出了家,自己住在山裏的別墅。”
“我媽媽也不管,她還沒退休,所以眼裏心裏還隻有工作。他們倆寧可在外人麵前演一輩子恩愛夫妻,互相折磨一輩子,也不肯離婚給自己和對方一條生路。”
“就因為他們的結婚,是接受組織安排。你看,我爺爺和奶奶的婚姻是接受家長的安排,我爸和我媽的婚姻是接受組織安排,我們老謝家就遺傳著這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