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任洪淵先生相關的點點滴滴(1 / 1)

桑克

20世紀80年代的詩歌氛圍,與現在傳說的理想化描述並不一樣,也是什麼都有的。雖然寫詩、讀詩在不少人那裏受到了尊重,但是在更多人那裏還是會受到諷刺甚至打擊的,否則就不會有流產的詩歌朗誦會以及種種打壓的事了。

在學校和中文係,寫詩其實是不怎麼受到鼓勵的。不過,寫詩的人並不在乎這個。

考進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之後,我很快就和寫詩的同學走到了一起,主要人物就是伊沙和徐江。侯馬雖然是後來才寫詩的,但是也經常和我們在一起談詩。到了1988年的時候,寫詩的同學還組織過一個感悟詩派,其中宣言的語言部分是我執筆的。

任洪淵先生是我認識的第一個詩人,這是我一輩子的幸運。

任先生是直接給我授課的老師,用東北話說就是親老師。在見到他之前,我就從藍棣之先生的課上知道了他的名字。藍先生把任先生的詩打印成一本16開本的大冊子發給每一個學生。這本大冊子我至今還保留著。任先生的詩讓我大開眼界,無論寫作技術還是寫作意識乃至詩歌美感,都讓人向往流連。

後來輪到任先生給我們上課了,那是更讓人開心的事了。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讀詩、談詩,而不必顧及一些人的冷眼。任先生性情率真,經常談論他在詩中描述的妻子F.F,以至於85級的同學們相聚的時候說起任先生,都會想起他滿懷愛意地談論妻子的場景。這對一個人的心靈是有滋養的,何況是一個年輕詩人呢?

有這麼多喜歡寫詩又喜歡任先生的同學,任先生完全可以把自己的美學觀念強硬地灌輸給我們,但事實卻是我們每個人寫的都不一樣。這和任先生的寬容胸襟有關。他的放養方式讓我們每個人都成為獨立的自己。我是很多年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的,所以我在內心裏非常感激任先生給了我自由選擇的機會。這個事當時我還和伊沙交流過,他也有同感。

有一次上課,任先生把詩人顧城請來給我們談詩。當時顧城好像沒工作,穿的風衣也是髒了吧唧的,但是說話很美,像做夢一樣,這讓我們了解到詩人也是有不同類型的。還有一次上課,任先生幹脆把課堂讓給當時還沒有出名的歌手張楚,讓他一首一首地唱歌。

任先生境界寬廣。有一陣子我和侯馬還討論過,還動過寫任先生詩學思想的文章的念頭,結果是越讀越覺得任先生的廣闊——宇宙萬象、哲學百科、文理科技……很難把握。我發現任先生是繼昌耀先生之後最難描述的詩人。有的詩人是因為無話可說而令人失語,而任先生卻是因為他的內涵過於豐厚而令人覺得怎麼說都難以企及他的本相之萬一。

當年,洛夫先生主編的《創世紀》刊登我的作品,並且給了我不低的評價,可能也是看在我是任先生學生的麵子上吧,這對我是極大的鼓勵。

有一年籌備一個詩歌活動,準備請邵燕祥先生和任先生參加。我打電話給任先生,問他的身體狀況如何,能不能參加需要體力的活動,他在電話裏高興地說他的身體非常好,完全沒問題。活動後來沒搞成,弄得我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這麼多年,我見任先生的次數並不算多,但是每次見到,都會抓住機會請益,談詩談政治,談各種人與事。在許多事情上,我們都會達成一致,而沒有任何年齡上的隔膜。

任先生的真與直,都是讓人非常欽佩的,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無論是從詩藝還是從做人。我為自己能有這樣一位詩人老師而感到驕傲。

2020年7月22日

桑克,詩人,任洪淵先生的學生,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1985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