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本雜誌到一冊詩集—我與洪淵先生的交往(2 / 3)

筆會期間,除了與會詩人之間交流、改稿,主辦方還特意安排了幾場詩歌講座。其中有一場講座,主講老師就是洪淵先生。洪淵先生學貫中西,既是詩人,又是教授,講課別具特色。講座中,洪淵先生還專門提到我:“今天在座的有一位青年詩人,他叫席永君,是從我家鄉來的。”在講到現代詩如何化歐化古時,洪淵先生對我的一首小詩《花園與海》做了點評。那是發表在《人民文學》1989年第11期上的組詩《瓷》中的一首。洪淵先生如此厚愛我,讓我非常不好意思。他不經意的“點名”,讓我意外地成了那次筆會的“明星”,當晚就有與會詩人來我房間交流合影。北京筆會讓我見到了神交多年,一直有書信往來的韓作榮、李小雨、鄒靜之、王家新等詩人,同時還結識了宋琳、莫非、何衛東、林木等詩人。

筆會結束後,我約上一同參加筆會的重慶詩人、現供職於南京財經大學的何衛東,專程去北師大拜訪洪淵先生。既然是從家鄉來的,土特產自然少不了。邛崍的特產一是酒,二是茶,我平日裏嗜茶而不善飲酒,以己度人,於是,便給洪淵先生帶了兩盒剛剛上市的新茶——文君茶。洪淵先生對卓文君情有獨鍾,他認為卓文君是邛崍永不褪色的文化符號,認為司馬遷將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寫進《史記》,特別有眼光。對卓文君濃得化不開的情結,幾乎貫穿了洪淵先生的一生。睹物思鄉,兩盒文君綠茶喚起了洪淵先生遙遠的記憶。卓文君是洪淵先生童年的詞條。20世紀40年代,洪淵先生就讀於邛崍蜀才小學,老師每年組織同學們春遊、秋遊,去的都是城裏的文君公園(俗稱老公園)。對洪淵先生來說,文君公園意味著朦朧的情與景。一片朦朧中,“卓文君”成了他小學詞典外的一個詞語,隱隱約約,一個美麗的東方女性。多年後,洪淵先生在接受《成都日報》記者、作家蔣藍專訪時,再次講到卓文君:“卓文君在司馬相如的劍和詩後麵,在道、俠、儒和百家的後麵,那是更有生命意義的詞。一個從豪門逃亡到井邊的女子,第一個向人間公開了生命的絕對命令:愛。這是我對卓文君的定義:她是第一個在中華文化中公開了生命的絕對命令就是愛的女人,她就是自己的原因和目的、召喚和回答。她以井當壚,以井水為酒,把酒臨風,在文君井邊開始了一場永不結束的青春酒會。”

那天下午在洪淵先生家中會晤,洪淵先生的夫人F.F一直作陪,我知道她是洪淵先生詩歌的崇拜者,更是洪淵先生心中的女神、心中的卓文君。那時,他們的女兒任汀隻有五六歲,那天下午一直纏著洪淵先生,並不時地在洪淵先生懷裏撒嬌,一派天真爛漫。我清楚地記得,小任汀不叫洪淵先生“爸爸”,而叫他“白頭發老頭”。兩鬢染霜的洪淵先生中年喜得千金,他與女兒盡享天倫之樂的場景,讓人好生羨慕。讓人羨慕的還有小任汀尚未被曆史和文化的世界壓垮的童年。而我要在8年後才姍姍走進婚姻的殿堂,並在新世紀才有了自己的兒子。

那天,洪淵先生特意留我和何衛東在他家晚餐,讓我在異鄉備感家的溫暖。告別洪淵先生之後,第二天我便從北京坐火車去了上海。

1993年3月,我借調到成都後,因工作繁忙和生存壓力,和洪淵先生的通信便少了,但還時不時收到洪淵先生的來信。洪淵先生知道我藏書萬卷,平日裏喜歡讀書,因此他出版的專著《女媧的語言》《墨寫的黃河:漢語文化詩學導論》,我都是在第一時間收到的。自1991年4月與洪淵先生在北京見麵之後,我和洪淵先生還先後見過四次麵,兩次在邛崍,兩次在成都。

2010年秋天,洪淵先生自1951年離開家鄉後第二次回邛崍。11月13日,邛崍市作家協會秘書長陳瑞生特意打來電話,要我回邛崍,和洪淵先生一聚。那天的聚會安排在邛崍西郊一個環境清幽的山莊。參加聚會的有楊然、陳瑞生,以及專程從成都趕來的孫文波、凸凹和我。兩代詩人相聚,其樂融融。

2019年6月8日,洪淵先生再次回鄉講學、撰寫自傳。我們又在成都神仙樹一酒店相聚。參加聚會的有何春、黎正光、鄧翔、楊然、李沚等詩人、作家。那天,我將自己最新出版的詩集《春天的木牛流馬》(作家出版社,2018年4月版)簽了名,準備送洪淵先生批評指正。臨別,洪淵先生說:“永君,我行李太多,你就郵寄給我吧。”誰知,這一別竟成永訣。由於我的疏懶和健忘,詩集一直沒有郵寄給洪淵先生。如今,那本在扉頁上簽了“任洪淵老師雅正”的《春天的木牛流馬》,竟成了一冊無法寄出的詩集,不禁讓人唏噓感慨。

2020年8月30日於成都

席永君,詩人、作家,1963年生於四川邛崍。著有詩集《中國的風水》《下午的瓷》《春天的木牛流馬》等。

附:任洪淵致函席永君(1989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