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水呼渡》在《記憶像鐵軌一樣長》與《憑一張地圖》之後,是我的第三本純散文集。
除《古堡與黑塔》之外,本集的十幾篇散文都是四年來在高雄所寫。四年來我的散文當然不止這些,其中有十八篇小品已經收入《憑一張地圖》,至於評論性質的,包括十四篇序言與五篇長文,自當另外出書。《古堡與黑塔》寫於一九八五年八月,正當汗漫的歐遊之餘,倉皇地離港前夕,那時的心情,對十年的香港居無限依依,對未來的高雄居一片茫茫。那年我們夫妻暢遊了西歐,尚有法國與西班牙的遊記未及寫出,所以寫蘇格蘭的這篇《古堡與黑塔》就沒有納入《記憶像鐵軌一樣長》,而有意留待這本《隔水呼渡》,俾與《雪濃莎》《風吹西班牙》等一同出書,彼此印證。
本集的十六篇散文裏,遊記占其十三。這樣偏重的比例為我以前的文集所無,似乎說明了我們夫妻好遊成癖,而且愈演愈烈。我重翻自己以前的文集,發現從《左手的繆思》到《憑一張地圖》,我已經寫了二十五篇遊記,而最早的一篇《石城之行》更寫於三十年前。但是四年來遊記在我散文作品裏的“成長率”竟如此之高,連自己也感到驚異。其原因,不外乎是近年我出遊較頻,而定居在高雄之後,探討南部的風物也很方便。每次遊罷歸來,搬出照片、幻燈片、圖冊、紀念品等,向來訪的好友逐一報告賞心樂事,總感意猶未盡,卻已舌敝唇焦,遂想不如寫成遊記,提供給識與不識的朋友、讀者,一勞永逸,做個交代。
遊記不但是旅遊經曆的記錄,也是所見所聞的知性整理。旅遊不但是感性的享受、對好奇心的滿足,也是一種生動而活潑的自我教育,所以真正的旅行家一定見多識廣、心胸寬闊,不會用本鄉本土的觀念來衡量一切。說得高些,旅遊可以是一種比較文化學。有心的旅人不但行前要做準備功夫,對將遊之地有所認識,身臨異域要仔細觀察,多留資料,並記日記,而且回家之後,還要利用資料來補走馬觀花之不足,好把囫圇的經曆消化成思想。若是行前沒有準備,當場草草張望,事後又不反省,那旅遊隻是散心而已。英國作家富勒(Thomas Fuller)所說:“一頭驢子出門去旅行,不會變成一頭馬回來。”羅馬詩人霍拉司所說:“匆匆出國的人,隻改變了氣候,沒改變心靈。”指的正是無所用心的觀光客。
觀光客不足以言遊記,要寫好遊記,先得認真做個旅人。沒有徐霞客的才學和毅力,怎麼寫得出《徐霞客遊記》?七年前我在香港,買到湖南人民出版社所出,由貝遠辰、葉幼明選注的《曆代遊記選》,精讀兩遍之餘,十分讚賞,便開始廣搜中國古今的遊記,加以研究。一九八二年年底,我一連寫了四篇長文,共約四萬字,依次是《杖底煙霞——山水遊記的藝術》《中國山水遊記的感性》《中國山水遊記的知性》《論民初的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