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每逢出遊,行前行後我一定多讀有關書籍,也盡量學習該地的語言。遊罷泰國回來,為了把遊記寫得有點知性,我至少讀了半打參考書刊,外加《大唐西域記》和《六祖壇經》。帶回來的資料裏,除了旅遊手冊之外,一定還有多張地圖,迄今我的地圖藏量大概已近三百張了。其實,隻要你有心,就連鈔票、錢幣、車票,甚至簽證上麵也有不少資料可用。當然,在寫墾丁的幾篇遊記時,也不會放過公園圖文並茂的導遊手冊。
遊記的藝術首在把握感性,也就是恰如其分地表現感官經驗,令讀者進入情況,享受逼真的所謂“臨場感”。這種場合必須獅子搏虎,捉個正著,不能避重就輕,用一些俗濫的四字成語打發過去。散文家裏能通過這一關的,其實不多。大多數所謂的散文家善於處理人情世故,善於人間的抒情、敘事,甚且議論,但是要他們摹狀大自然的千變萬化,往往就無能為力,因為這方麵需要一點詩才,是強求不得的。
遊記大半表現感性,但也可以蘊含知性。遊記的知性包括知識與思考:名勝的地理與人文,是知識;遊後的感想,是思考。有知識而欠思考,隻是一堆死資料。思考太多而知識不夠,又會淪於空想。上乘的遊記應將知識與思想配合抒情與敘事,自然而機動地彙入散文的流勢裏去。這就要靠結構的功力了。蘇軾的豪放和方苞的拘謹,用遊記來印證,最為顯明。蘇軾的《石鍾山記》始於考據,繼以敘事、抒情,而終於大發議論,但是因為三段接得自然,而且中段的感性飽滿,足以支撐前後二段的知性,讀者乃不覺其為搬弄知識,空發議論。方苞的《遊雁蕩山記》毫無敘事,寫景的文字又不足文長的五分之一,其餘的篇幅卻用來諷世勵誌,遊興不高而道貌岸然,隻能算是戴了遊記假麵具的說教。
遊記有別於地方誌或觀光手冊,全在文中有“我”,有一位活生生的旅人走動在山水或文物之間。這個“我”觀察犀利,知識豐富,想象高超而活力充沛,我們跟隨著他,感如同遊。地方誌或導遊資料是靜態,遊記才有動感。這個“我”要有自信,要有吸引力,讀者才會全神跟隨著他。《後赤壁賦》裏,如果換了是二客奮勇攀登,而“蓋予不能從焉”,讀者就不想看下去了。
本書內頁龍坑的照片由王慶華先生提供,內頁其他照片,除了三張是采用旅遊手冊之外,都是吾妻我存所攝。在此應該謝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