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隔水呼渡》之後,這本《日不落家》該是我的第四本純散文集,收在此書的二十一篇文章,都是在一九九一年至一九九八年之間寫成。前後八年隻得這些文章,實在不算多產。在此期間,我為他人寫序,竟然有十七篇之多,耘人之田,耗力如此。收複散文的“失土”,隻有寄望明年退休之後了。
這些文章篇幅也很懸殊:最短的隻得四五百字,最長的一篇《橋跨黃金城》卻長達一萬四千多字。有不少散文集,如梁實秋的《雅舍小品》或錢鍾書的《寫在人生邊上》,所收文章都在兩千字上下,看來整齊,讀來雋永,十足是小品文的正宗。我的散文,短者見好便收,點到為止。長者恣肆淋漓,務求盡興,皆非“計劃生產”。“五四”以來,不少人認定散文就是小品文。其實散文的文體可以變化多端,不必限於輕工業的小品雜文。我一向認為小品也好,長篇也好,各有勝境,有誌於散文藝術的作家,輕工業與重工業不妨全麵經營。
這本《日不落家》,遊記隻得六篇,不如《隔水呼渡》之盛,但是除了《重遊西班牙》是小品之外,其他五篇分量都不輕,因為遊記多為敘事文,總比散文的其他文體要長。其實我寫遊記,在感情上往往是為自己留一紀念,不甘任由快意的異域之行止於機票與簽證。在知性上,認真寫一篇遊記,是為了把異域的印象理出頭緒,把當時沒看清楚或未曾想通的種種細加咀嚼,重加認知。而這,正是旅行者與觀光客的區別。可惜近年來遠遊歸來,往往立刻困於雜務,不得閑情逸致,乘興記遊,竟任墨西哥、蘇格蘭、比利時、盧森堡、芬蘭、俄羅斯之行空縈心底,未收腕下。
《沒有鄰居的都市》《雙城記往》《自豪與自幸》《回顧琅嬛山已遠》《仲夏夜之噩夢》五篇都是追述往事,而其往也,有近有遠。《自豪與自幸》所述當為最遠:幼年在蜀夜讀古文,那種“青燈有味似兒時”的回憶,在《桐油燈》一詩中亦有描寫,老來追思,猶不勝其低回。《沒有鄰居的都市》寫的是早年的台北,沒有那麼遠古,可謂中古。“象形文字傳播公司”曾將此文錄像成集,配上李泰祥譜曲的《小木屐》,四年前在台視《吾鄉印象》播出,效果甚佳。
《另有離愁》及《開你的大頭會》都是所謂幽默小品,和我以前所寫的《朋友四型》《借錢的境界》等文為同一文類。《開你的大頭會》是應一家期刊之邀為訪我的專輯所寫,兩岸屢見轉載,頗令文朋學友解顏。
《日不落家》亦有大陸雜誌轉載,並收入九歌版的《八十六年散文選》。此文所寫,是我家的四個寶貝女兒,與十七年前發表的那篇《我的四個假想敵》遙相呼應,成為續篇,可以合讀。不過四個女兒在前篇還是娉婷少女,到了續篇竟已漸近中年了,歲月真是無情。倒是當年假想的四敵,杯弓蛇影,迄今隻出現了兩個,可謂“半場虛驚”,思之一歎。
至於《從母親到外遇》一文,最初隻是四句戲言,頗得朋友會心一笑。傳到四川一份刊物的耳裏,竟來信要我敷衍成文。其實四句之後還有一句:“美國是棄婦”。後來覺得此語有失公道,因為早年美國對我的成長仍有其正麵的啟發,未可一筆抹殺,就忍住不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