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一直卡在悟道的邊緣,試過淡泊心性,試過清靜無為,卻始終不能理解那八字的精髓。眼見那些金仙明明一個個沾起因果來爭先恐後,七情六欲也豐沛得很,與“超脫因果,太上忘情”八字豈不矛盾?
如今見證了孫悟空拋卻凡軀,想透了玉帝與佛祖的用意,李長庚這才想透了那段提點的真解:超脫因果,不是不沾因果,而是隻存己念;太上忘情,也不是無情無欲,而是唯修自身。
一切以自身修行為念,不為下界之事動搖心旌。如此一來,因果可以沾而不染,情欲也可以掛而不礙,境界截然不同。
李長庚的靈台,宛如吹過一陣玄妙的靈氣,霎時蕩開了蒙昧雲靄。他感覺自己體內最後那一點點濁念元嬰,在悟空陽光似的微笑感化下,終於化為一縷青煙,被擠出丹田,不知飄向哪裏去了。如今體內隻有一個正念元嬰,盤踞正位,道心精純無比。
觀音感覺到身旁一股磅礴的法力升騰而起,她側過頭來,看到李長庚周身散出金光虹影,整個人神意洋洋,很快隱沒在一片耀眼的寶霓之中。
“恭喜仙師。”觀音雙手合十,禮拜讚歎,隻是眼底終究多了一絲淡淡的遺憾。不過她突然見到,玉淨瓶裏水影波動,柳眉微微一抬。
數日之後,通天河。
一本本濕漉漉的真經被攤開放在石頭上,師徒四人正在埋頭整理。他們頭襯圓光,慈眉善目,一派和諧氣象。根據方略指示,天道有不全之妙,所以需要補上這一難,才算圓滿。
觀音站在河邊,手持玉淨瓶向水中望去。過不多時,一隻老黿從水裏浮上來,笑嘻嘻道:“大士大士,我演得可好?”
“辛苦你了,如此一來,最後一難終於可以銷掉了。”觀音滿意地頷首。老黿又道:“那兩位我也帶到了。”
觀音敲了敲瓶子:“老李,出來了,出來了。”一縷濁念從玉淨瓶中飄出,幻化成一個白頭老翁的模樣:“咳,別叫我老李啦。金星本尊已經回天庭,我不過是留下的一縷濁念罷了。”
“所以才叫你老李——我再見了本尊,恐怕要叫一聲李金仙了。”
老黿爬上岸,碩大的殼上趴著兩具軀殼,一具是孫悟空,一具是玄奘,正是前幾日從淩雲渡分離下來的殘蛻,居然順水漂到了此處。
李長庚嘖嘖稱奇:“沒想到這通天河,居然能直通靈山。”
“要不怎麼叫通天河呢?”觀音道,“老李你沒趕上之前那場劫難,實在可惜。我難得來了靈感,連如來送的那尾金魚都用上了,可以說是我最具創意的方略了。”
“怪不得那尾金魚自稱靈感大王啊。”
兩人講話間,兩具軀殼同時起身,互相望了望,向觀音一拜。李長庚仔細觀瞧一眼,卻突然大驚。
那悟空渾身濁氣,確實是殘蛻無疑;而玄奘無論怎麼看,神魂都完滿無漏,分明是正念真靈。
“老李你猜得不錯。”觀音微微頷首,“當初在淩雲渡口,玄奘墮到水裏的是他的真靈,去見如來的乃是殘蛻。瞧,那殘蛻如今正在河那頭拾掇經文呢。”
李長庚滿心不解,不知道玄奘為何這麼做。玄奘真靈道:“仙師可還記得我十世之前的法號?”
“金蟬子……”李長庚念出這名字,眉頭一揚。
是了,是了。這個真靈,是佛祖分出自己的舍利,套了個玄奘的容器罷了。等一到靈山,玄奘墮下,金蟬脫殼,靈山便多了一尊正途之外的佛陀——“金蟬”二字,原來早有深意。
可這個真靈,怎麼又跑來這兒呢?
真靈還是玄奘的相貌,臉色肅然:“我原本的宿命,是一心回到靈山,成就上法。但先後轉世了十次,沾染了十世善人的心思,菩提心頗有變化。我這一路走來,雖說被兩位護持,什麼真事都沒做,世間苦難卻看到了不少。尤其是寶象國那一劫,對我觸動尤大。兩位應該也都知道,這一世我親娘也是因為這般遭遇才沒的,她也是一個百花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