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年,亦寒也許就要走了,離愁猛然縈繞心頭。
很多人的高考幾乎都是全家傾巢而出來送考生,林暖暖也不例外。她走進考場,回頭望,林沐風和汪亦寒並立在那裏,向她鼓勵地笑。
亦寒的個子已經竄得比林沐風要高了,站在一起的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好像她堅強的後盾。
那一刻,信心洋溢。
她能感覺出踏進考場的時候,正向自己的廣闊的成人世界中的未來,踏出第一步。
考試的第三天,終於將最後一門的政治考卷交到監考老師手裏,暖暖抹了把額前的汗,整理好文具,迎著下午的刺目的陽光走出考場。
高三一學年的悶情悶氣一股腦煙消雲散,看天天藍,看草草綠。
楊筱光正陷在人堆裏對題目,暖暖上前把她拽出來:“好啦,我相信你的實力,不要再做馬後炮的事情了。”
“哎呀,我分析說明題答的主幹方向好像不對,鬱悶,鬱悶!”楊筱光唉聲歎氣,轉而又喜悅開,“不過簡答題,單選多選好像全部正確誒!”
兩人走到校門口,門口的家長們兵荒馬亂地各自認領自家的孩子。
楊筱光的父母眼明腳快地擁過來,都焦急地問:“考的哪能啦?”
“不錯不錯。”楊筱光幹笑兩下,楊爸楊媽大感欣慰,又是擦汗又是喂飲料,伺候家裏的小公主。
暖暖向他們道別,轉至別處找林沐風和亦寒。
正看到亦寒手裏拿著光明火炬向自己跑過來,問:“怎麼隻有你?爸呢?”一把接過來拆開包裝,吃得有些狼吞虎咽。
“爸爸去買東西了,最後一門考得不錯吧?”亦寒問。
“嗯。餓死我了,做到簡答題的時候就覺得肚子空空的難受。”嘴角兩邊都是冷飲的殘跡。
亦寒拿出餐巾紙,下意識地剛想要幫她擦嘴角,看到林沐風正推著助動車過來,便改為遞過去。暖暖拿過一張胡亂地抹嘴角。
“讓你中午吃得飽一些,偏不聽,說什麼吃多了要上廁所,影響發揮。”林沐風口氣裏滿是寵溺的怪責。
暖暖傻乎乎地笑,把手裏放文具拎袋往亦寒手裏一塞,跨坐到林沐風的助動車後座,撒嬌:“爸,晚上我要吃頓好的。”
林沐風拍拍助動車後麵的儲物箱,道:“晚上有神秘禮物要送給你。”
“哦?”暖暖把手放在那神秘的儲物箱上麵,就看到林沐風和亦寒都笑而不語。
林沐風的禮物是一台索尼的DISKMAN,暖暖終於能聽亦寒送的兩張碟了。
晚上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耳朵裏塞上耳機,聽那渴望已久的CD,臉上的表情是讚歎和喜悅的,還跟著旋律輕輕哼唱起來。
亦寒坐到她床邊,拿下她的一隻耳機,放在自己耳朵裏,道:“音質果然比你的那些自製磁帶要好很多了。”
“是啊,幸好他複出了,有新的專輯聽,不然我隻能去聽那些錄來的舊歌。”
暖暖睜開眼睛,看見亦寒低頭,咧嘴對她一笑:“現在我承認張國榮的嗓子的確很好。”
“本來就是,歌好,人也好。”暖暖坐起身,“明年他可能要來開演唱會了,好想去看。”
“一定能看到的。”亦寒把耳機摘下來,還到暖暖手裏,保證似的跟她說。
錄取通知書下來,暖暖不出意外,進了工大紡院廣告設計專業。楊筱光在數學上失了分,沒考上第一誌願,進了第二誌願,是北京的一所大學。方竹考得最好,進了本城重點學府的新聞學專業。
楊筱光傷心了很久,說明年看不到張國榮的演唱會了,再三囑咐暖暖:“林暖暖,你一定要帶個錄音機進去幫我錄下來哦!”
方竹安慰她:“說不定他也會去北京開演唱會的,不是做巡回嘛!你別搞得那麼傷心欲絕似的。”
“對,我要有這個信心。”楊筱光聽勸,又有希望起來。
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都為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而憧憬著,興奮著,一點點小小的不如意,並不能讓那向往中的美好未來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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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水,情緒似冰。
蒼白的醫院的走廊上,暖暖如石山一般坐著,看著病房內被搶救的父親,覺得希望正一點一點從自己的身體裏消失。
賀章之緊緊握著暖暖的左手,亦寒這個時候已經呆坐在暖暖的右邊,也不自覺地緊緊握著暖暖的右手。
“篤、篤、篤、篤”一陣著力的,急促的高跟鞋踏水泥地的聲音,到了暖暖跟前停了下來。
暖暖緩緩抬頭。
黑色的尖頭高跟皮鞋,褐色羊毛長裙,米色羊毛開衫,再往上,短短的褐色的卷發,一雙熬了夜似的帶著淡淡青黑眼圈的眼,眼中微微泛紅,焦灼地,擔憂地望著她。
暖暖驚訝地張了張嘴,半晌,才喃喃地喚出了一聲。
“媽媽。”
風塵仆仆地站在暖暖麵前的,正是匆促趕回來的賀蘋。這是暖暖在母親賀蘋出國後,第二次見到回國的母親。
第一次,\t應該是在大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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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周五,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天,即將進入所有人都期待著的二十一世紀。
前一天,亦寒給在宿舍的暖暖掛電話。
“明天一起去時代廣場倒計時。”
“好。”
回到宿舍,上鋪也邀她:“明天一起去倒計時吧!”
暖暖謝絕好意:“不了,我約好人了。”
另一個舍友也八卦,湊過來問:“誰?男朋友吧?”
進入了大學,解放的不單是每天禁錮式的學習環境,還有那些青春的,懷著萬種風情的年輕的心。藝術類專業的男生女生本來就跳脫,進入大學,談戀愛倒是成了一件大課題。
暖暖的宿舍有五個舍友,不過是一個學期的功夫,竟有四個名花有主了。剩餘的兩個就是暖暖和她的上鋪。
也有男生追過暖暖,問暖暖的舍友要了暖暖家裏的電話號碼,周末的時候掛電話過去。暖暖正在洗澡,亦寒接的電話。
“請問林暖暖在嗎?”
一聽是戰戰兢兢的男聲,亦寒皺了一下眉。
“林暖暖出去了。”
“哦,她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她是和男朋友出去的。”
對方遺憾地掛了機。
亦寒轉身就被站在浴室門口的暖暖狠狠瞪了一下,丟了一塊毛巾過來。
“你你你,敗壞我清譽。”暖暖氣急敗壞地指責她。
亦寒順手把毛巾掛回浴室:“毛頭小子,毛都沒長齊,就學人家追女孩子。”
暖暖莞爾,指著亦寒笑道:“你還不是一樣是個毛頭小子,毛也沒長齊呢!”
亦寒竟然沒理她,悶悶地一個人進了林沐風的房間看書。高三的汪亦寒早在高二的時候,就開始在林沐風的安排下進行出國留學的準備,這個時候,已經通過了SAT的考試並完成了TOEFL考試,向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正式提交了入學申請表格。
林沐風說:“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醫學和生物專業具有非常高的知名度,你的數學,物理都拿過國內著名競賽的大獎,被錄取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亦寒也在很久以前就把美國的這些大學仔細研究過,也對自己的未來深思熟慮過。因此很能明白林沐風的安排:“我聽說那裏的生物工程專業非常好,目前國內的大學在這個專業上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以後應該會有很好的發展前景,主要是我自己對這個領域挺感興趣的。”
父子兩人談的非常投機和融洽,那夜在陽台上聊至深夜。
暖暖不時探探頭看著兩人,不打擾他們。
亦寒,其實很能把握自己的將來。如同爸爸能把握他們的將來一樣。
那個周日,亦寒踩自行車送暖暖回學校,到了她的宿舍樓門口,暖暖跳下車,從書包籃裏拿出書包。和亦寒互相注視了一下,恰巧兩個舍友嘻嘻哈哈正從外麵回來,要進宿舍樓的時候看到送暖暖來的亦寒。兩人麵對麵的,不語的樣子有些曖昧。
其中一個舍友就上前,笑眯眯地說:“林暖暖,這麼帥的男朋友啊!我們都第一次看到哦!”
暖暖正想解釋,亦寒搶著先開了口:“那就麻煩你們多照顧我們家林暖暖了。”說完朝暖暖和她的舍友揮揮手告別。
那就麻煩你們多照顧我們家林暖暖。
說完這話就跑,好像在她的同學麵前落實他是她的男朋友一樣。看他後來騎上車的樣子,奸計得逞,格外快活。
那晚暖暖怪夢聯翩,總是自己和亦寒從小到大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的片段閃回。
清晨醒來,睡出一身汗。
她瞪著蚊帳的白色的頂,想著她和亦寒的關係。
眼前浮現的是那張小小的調皮的臉,說:“她又沒比我大多少,我不叫她姐姐。”
想完,自己“噗哧”一笑,轉念,那個時候真是窩囊,老被他在言語上欺負了去,怎麼就不去接一個口說“我還不要你這個弟弟”呢
我還不要你這個弟弟。
從小到大,她到底有沒有真的把他當弟弟待呢?
暖暖心裏又糾成一團亂麻。
要進入二零零零年,這個城市裏的所有的人都好像沉浸在這世紀之交的曆史性時刻中。幾條著名的商業街也破例地在元旦即將到來之前張燈結彩起來,以往的元旦都是輕輕悄悄就過去的。這樣的辭舊迎新百年才能一次,人這一輩子也就那麼一次,大家都珍惜似的把這個新舊交替時刻當寶一樣捧著。
暖暖在回家的路上,想著晚上要和亦寒一起去世紀廣場看倒計時的事情,有點失神。
走到家門口,拿鑰匙開門。
看到過道廳裏好像有客人在的情形,在門邊的鞋箱一邊換鞋子一邊喚:“爸爸,我回來了,有客人啊!”
忽然一個激動的輕顫的女音在耳邊響起:“暖暖,我是媽媽。”
暖暖心裏一震,轉頭。
眼前正是十二年未見的母親賀蘋,她正渴盼地,想念地望著自己。
暖暖一下停住手裏所有的動作,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中年女人,好像要從記憶的深處把關於她的片段一段一段給提上來。
賀蘋的兩隻手微微地向暖暖張開,似乎希望得到女兒一個熱烈的充滿親情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