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那晚,暖暖夾在上海體育場裏八萬名觀眾之中,看著張國榮穿著帶天使翅膀的白西服,嫋嫋地出現在舞台上,那一刻,場內萬眾呼喚,歡愉的尖叫聲似浪一樣,一波一波連綿不斷,自後方湧到她的耳際旁。這一刻,這現場的人們等待了太長的時間,終於把他等在了他們的麵前。
太長的時間了,被他的歌聲所感染,也喜愛著他這個人。
你知道我等了你了多久嗎?
暖暖的自語的聲音湮沒在人群的呼嘯尖叫之中。
那沉厚的,熟悉的,又近在耳邊的,可以醉人的聲音傳過來:
“當雲飄浮半數公分
是夢中的一生”
淚,也就那樣肆無忌憚地,蓄謀已久地,痛痛快快地滑落下來。
落在嘴邊,是鹹的,微熱的。
暖暖好像覺得亦寒在對她說: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但是又似乎他什麼都沒有說。
沒有亦寒在身邊的日子,是寂寞的。
沒有了送自己上學放學的自行車,暖暖隻好自己去坐公車。
亦寒出國前,曾經帶著她來到這公車的終點站,對她說:“你啊,就是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似的,這輛車可以直達你學校,終點站上車你也有位子坐,省得老被人擠的東倒西歪的。”
暖暖伸出並攏手指的手掌:“保證不會。”
亦寒又要拉她的辮子:“不會才怪。”熟悉的賴皮的神情,亮閃閃的眼睛。
在這終點站上車,沒有多少人,車廂空蕩蕩,空氣都是冷的。暖暖揀靠右窗的位子坐,路旁的行道樹又近在眼前了。閉上雙眼,可以當還坐在亦寒的自行車後麵。
可到了第二站,人潮忽地全部湧上來,先是一股冷風,然後就被陣陣人群的熱氣給包圍。車上的人群嘈雜開來,像小菜場。暖暖閉上眼睛,假寐,怎麼也再找不到坐在亦寒自行車後麵的感覺了。
林沐風一如既往地在醫院忙碌,暖暖周末回家,隻需讓自己溫飽無憂即可。燒一個人吃的飯,還不習慣,也懶得開油鍋。沒有人一起分享食物了,哪裏還有興致動刀鏟。
有些東西需要分享,才能幸福。
她便胡亂地燒一些泡飯,就著腐乳和醬瓜吃。或者幹脆就做泡麵吃,加多一根火腿腸。
深秋要入冬,她想著亦寒在美國是不是能習慣,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打開電腦,上網找資料。
開的都是關於巴爾的摩的網頁,亦寒讀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就在那裏。那個大西洋岸邊的港口城市,和上海一樣的臨水,綠化蔥鬱,高樓林立。亦寒應該是能夠習慣的。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網上的照片模模糊糊,白頂紅牆,一片氣派。三兩個學子走在樹蔭下。
這學校曆史悠久,應該也會有如北中那棵百年銀杏的參天老樹吧。亦寒應該也會習慣的。
上海的天氣到了秋冬交界就會一忽兒下雨,一忽兒放晴,氣溫一忽兒高,一忽兒低。
暖暖會在這個季節習慣性感冒,林沐風在家裏長期備著板藍根還有雙黃連口服液等藥物,叫暖暖帶去學校裏。
暖暖每到臨睡的時候便給自己泡板藍根,深褐色的顆粒,化在冒著熱氣的水裏。
小時候的板藍根是塊狀的,甜甜的,她很喜歡吃,而且喜歡幹吃。亦寒說她的這個愛好是個詭異的愛好。但每當她感冒的時候,亦寒一定要來湊熱鬧蹭一塊板藍根吃,舔一口,斜斜嘴巴,說味道還真不錯。
這次亦寒出國,她在一家藥房又看到這樣的塊狀的板藍根,買了五大盒,全部塞進亦寒的行李箱中。
上鋪匐下身子叫她。
“林暖暖,你再不喝藥,要涼了。”
暖暖才恍悟過來,喝藥,這顆粒狀的板藍根,沒那麼甜,澀澀的,苦苦的,但是藥力強勁。
上鋪對著她搖頭晃腦地歎氣:“你看你,男朋友出國喪氣成這樣了,昨天電話裏還沒有說夠啊?”
是帶著一些關心,還有些微的酸意。她宿舍裏的同學不知道她的家裏的情況,一概把亦寒當作了她的男朋友。
如那次亦寒給她的舍友們造成的錯覺一樣,暖暖竟然也沒有向舍友們解釋這個誤會,或者說,她的心底壓根就不打算解釋。
昨天亦寒來電話,是在晚上,估計亦寒是掐準她上完自習的時間。
“你那裏現在幾點?”暖暖問。
“這裏還是淩晨呢!”亦寒那頭的聲音,有點模糊,聽不太清。
“那你還不快點睡覺?”暖暖有些焦急了。
“沒事兒,剛給老爸打過電話。”說完了不等暖暖回話又繼續說,“你宿舍電話難打,以前在上海的時候都要按幾百回才能打通,這次在國外,更歧視美國長途,打通電話花兒都要謝了。”
暖暖忍不住笑,問:“一切還好?”
“我是萬能螺絲釘,按到哪裏都能放光彩。”
暖暖又被惹得“吃吃”地笑。
“我看了兩場的張國榮演唱會。”
“嗯。”亦寒在等她說她的感想。
“第一場他竟然為了照顧我們這些大陸人民,能唱國語的那些歌全部唱了國語,歌詞錯好多,他倒是不動聲色全部現編上去,還編的都不錯。我們都在下麵聽得目瞪口呆了,不過我們都大聲跟唱那些歌的粵語版。”
“第二場呢?”亦寒問。
暖暖說:“第二天,他說想不到我們都愛聽粵語歌,所以,唱的都是粵語版。”
握著電話聽筒,暖暖輕輕勾起嘴角,笑著小聲地說:“謝謝你。”
不知道那頭的亦寒有沒有紅了臉,但是想著他也不會那麼容易紅了臉,電話裏短暫的一段小沉默。
亦寒說:“很快我就能回來的,繼續做你的小跟班。”
暖暖又“嗯”了一下,顫著聲音,忍不住的淚盈滿到眼眶。抱著電話,低著頭,不讓來往的同學和舍管阿姨看到。
出國的人大約都會學會寄明信片報平安的習慣,以前媽媽會寄,現在亦寒也寄,一個月一張。明信片是巴爾的摩的城市風景圖。臨海的陌生的城市,在明信片上,讓暖暖一點一點熟悉起來。
有一張是巴爾的摩的芒特弗農廣場的華盛頓紀念碑,那個美國的偉人,氣勢雄雄的指點美國的江山。
背麵,亦寒寫:
I WILL COME BACK SOON!
落款一個小鬼臉,旁邊一隻抽象的小爪子揮著一麵五星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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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蘋沉默了一會兒。
“暖暖,一個人孤身在外,很多的困苦是不足外人道的。”
暖暖說:“我能了解。我們家,就我是一直待在溫室裏的。”
賀蘋轉身,雙手握著暖暖的手,道:“我有時候想想,如果真帶了你出去,跟我吃那些苦,沒意思。你留在國內,好歹沐風可以給你一個安定的家。每次想到這裏,我心裏的遺憾也能少些。我是一個自私的媽媽。”
暖暖也反握住賀蘋的手。
“媽,我們都自私。”
“暖暖……”賀蘋欲言又止地,有些窘迫地,望著她,“有些事情,並不是如你想象的。”
暖暖抽出自己的手,拍拍賀蘋的手,道:“媽,我知道,這個世界的複雜原本就超乎我們自己的理解。有些事情是不能行差踏錯的。”
賀蘋緩緩地,如有所悟地重複暖暖的話:“不能行差踏錯。”再歎一口氣,說:“讓我好好一個人想想吧,我想在這裏單獨陪一會兒你爸爸。你也累了,陪了兩天的夜,今晚我來吧,你和亦寒回家好好休息。”
“好。”暖暖答應,轉身離開。
關門的時候,看到賀蘋又把身子轉向林沐風。
空曠的走廊空無一人。
暖暖坐在座椅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病房內的爸爸和媽媽。仿似時光倒流,到了最初一家三口的日子中。陳舊的回憶,近在眼前,但現實往往不如表象那般,甚至有時候會麵目全非。
那病房內的情景,分明的為什麼明明愛著,到最後卻還是要選擇分離。
心中一股尖銳的痛。
父母的選擇她永遠不會明白,她的選擇,也許父母也永遠不會知道。
原本以為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結果卻是互相隱瞞起自己最深刻的感情。隔著山水,怎能看得清對方的真情實感。
是不是夠虛偽?互相安撫似的去維持一個美好圓滿的假象?
“吃點東西吧?”有人遞來麵包和牛奶。
暖暖抬頭,是路曉。
她穿著白大褂,雙手拿著食物。
暖暖接過麵包和牛奶,低低說了聲“謝謝”。
路曉就勢坐在暖暖身邊。
“林暖暖,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並不值得羨慕。”
“為什麼你總是身在幸福中總不自知呢?”聲音近乎是冷笑的。
暖暖忽然正色,對路曉說:“路曉,你不是一直喜歡亦寒嗎?你們談戀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