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最冷一天(1 / 3)

亦寒和暖暖提了要繼續念醫學院的事情之後,兩人都冷了一陣時間。但他還是慣例在周末打電話回來,林沐風在的時候,和林沐風及暖暖都是閑聊學習身體天氣,林沐風不在的時候,就是和暖暖在電話裏各自沉默。

暖暖握著電話筒隻聽見亦寒那邊微輕的呼吸聲的時候,總是想,這些年在國外的求學曆程,讓亦寒的世界已經不再是最初的那個小小的世界中。而她,還固執地固守舊地,偏不想改變。

看著窗外的天空,是清澈明媚的。

在大洋的彼岸亦寒,正渴望飛翔。

而她,隻想在這片天空下和爸爸和亦寒一起平淡生活,所以才會在那個時候放棄和媽媽一起出國的機會。

男孩和女孩,越長越大,要的東西也在漸漸改變。

他的心,又一直那樣高,雖然在她的麵前是放低的。

歎一口氣,想起那年他生日,她給他買了冰淇淋,他卻一臉向往地看著馬路對麵的那張貼滿美國大學風景的易拉寶。那個時候他還小心地詢問她對他去留的意見,現在他已經開始決定她和他未來的去向了。

也許他要的是整個世界,而她隻是要一個家。怎麼亦寒和爸爸那麼像?把事業看的如此重!

雖然爸爸從來沒有放棄過家庭,但是更沒有放棄過他的事業。如今隔三差五去全國各地參加各類學術研討和方案分析會議,總是剩下她一個人呆在家裏。

爸爸說:“現在你們都能獨立了,我也可以放心把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達成。”

他們都有他們的理由,讓她一萬個不能反對的理由。

暖暖能做的,就是努力地找第一份工作。或許忙碌起來,便不會有那種重重的空虛的感覺。

而更讓她猝不及防的是在寒冷的冬天爆發了非典。

林沐風在疫情爆發前調去外省做科研項目,在疫情爆發後因為項目尚未完結隻能滯留在當地。

上海似戰戰兢兢的孤島,每個人上街都戴著一張大口罩,把自己包裹在小世界裏,防備著外麵的細菌。

“你千萬小心,多準備消毒措施,幸好你現在做畢業論文,能不出門就不要出去,但是出門要記得一定戴好口罩。”亦寒在知道國內的疫情後第一時間給暖暖去了電話。

暖暖的鼻子有些酸。

這個時候,爸爸不在家,亦寒也不在家,孤零零剩她一個。無依無靠似孤兒。

聲音也就哽咽起來了:“我曉得了——”

“暖暖?”那頭的亦寒聽出暖暖聲音裏的微顫。

“我沒事,隻是有點孤單。”暖暖趕忙說,趕著裝出堅強來。

亦寒沉默了一會,再說:“暖暖,你到我這邊來讀研究生吧!我還是你的小跟班!”

暖暖聽他說得有點可憐兮兮,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隻怕到了那裏我成了你的小跟班!哪有在上海那麼天時地利人和!”

亦寒卻說:“真的,我和老爸討論過這個問題,老爸也想你能出國再深造一下。他都一直說你們這一屆畢業生老多,工作並不好找!”

他都和爸爸都有討論過這樣的問題,並且有了共識,現在和她說結果。

聽的暖暖心口一陣煩悶,抓著話筒不說話。

亦寒也察覺出暖暖的不悅,隻好轉了話題說:“昨天參加了一個校友同胞的婚禮,在巴爾的摩最古老的教堂裏舉行,有神父來主持,特別神聖。不過《婚禮進行曲》太俗氣,以後我們放《為你鍾情》。”

“你說什麼呀!”沒防備到他把話題轉到這上頭的暖暖聽了心頭麵上都騰騰熱了起來,心裏的煩悶都暫時消了下去。嘟嘟嘴,嬌嗔著。

“我還買卡迪亞的三金戒指好不好?你不是特別喜歡哥哥那張專輯的封麵嗎?不過這戒指真的比鑽戒省錢誒!”亦寒的聲音含著笑意,繼續說下去。

“你真是——越來越自說自話了!”暖暖麵上更紅。

“以後我們可以生兩個孩子,一個姓林,一個姓汪!”

亦寒接下去說的這句話徹底嗆到暖暖:“汪亦寒!”

“獨生子女結婚不是可以生兩個嗎?難道最近改了國策?”亦寒的聲音繼續狀似無辜。

“好了好了,再跟你扯下去我要被活活氣死!”暖暖叫,心裏想,也要羞死了。

這亦寒,說話向來愛和她抬杠,自從互相表白之後就把話說得越來越不正經。但臉上忍不住的笑意泛濫出來,騙不了自己的喜悅一股一股冒出來。

亦寒的聲音轉而正經起來:“暖暖,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

聲音沉著的有力的,又帶著請求,輕輕傳到她的耳中。

“你讓我想幾天吧!”暖暖小聲地說。

出國,或者不出國。

暖暖常常會在紙上劃著,發著呆,有時候耳朵裏塞著耳機。正唱到《AMERICAN PIE》的時候,她便也在紙上寫出“AMERICAN”這個單詞。

是不是真的去?

她歪頭看看寫字台上的照片,幼小的她搖頭晃腦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笑得張揚又心滿意足。

那個時候還霸占著爸爸一個人,後來亦寒來了,與她分享父愛。

開始,她與他爭搶著,不想讓父愛被分享。

如果於媽媽不是去世了,是不是她還是不願意讓亦寒分享到屬於她的父愛?

暖暖的筆尖一頓,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再看向照片裏玉樹臨風的爸爸,他總是那樣高大,為兒女支撐起一片天空。自己又太依賴,不願意離開爸爸這棵大樹。

幹脆仰躺在床上,閉起眼睛來聽歌。

這聲音,也是自己依賴的。

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都愛聽,聽得心神俱醉。

林沐風的電話是在四月一日的下午來的,暖暖正在回楊筱光發來的短信。

楊筱光的短信這樣說:“如果世界上的豬一夜之間都死光了該怎麼辦?”

暖暖大樂:“笨蛋,你真的要我說嗎?”

那邊的楊筱光突然醒悟過來,“不用回複了!!!”

暖暖使壞:“就是某人每次演唱會都把歌詞錯的荒腔走板的那首歌呀!不是他原唱的那首!”打完這一條,又打第二條,“至少還有你!”

楊筱光的消息很快又來了:“敗給你了,繞半天把我給繞了進去!”

暖暖正要回複消息安慰安慰楊筱光,電話鈴聲急促響了起來。

是林沐風,電話那頭的他聲音很焦急,語速很快地說:“暖暖,我有一份實驗報告漏帶了,現在緊著要這報告遞交上去,就在我大衣櫥櫃子裏,用藍色文件夾裝著的,上麵貼好撰寫日期是2003年1月。找到給我一個電話。”交代完畢便掛上電話,顯然那邊的事情很緊急的。

暖暖遵照林沐風的囑咐到他的房間翻箱倒櫃地找。

她從來隻管整理林沐風大衣櫥裏放衣服的櫥櫃,但也知道這個衣櫥裏有兩個抽屜是林沐風放重要工作文件和戶口本身份證等各類檔案。便從來也不多碰。

這次拉開那個抽屜,一眼就看到放在最上麵的藍色的文件夾,上麵也正標著林沐風告訴她的那個標簽,便抽了出來,再給父親回了一個電話,說定叫快遞送去。

她隨手把文件夾放在了父親的床上,正要關上抽屜,卻看見一疊疊文件底部露出一張紙的黑白相間的邊來。

她的手比她的思想意識更早地接觸到這個有點突兀的白邊上,抽那張紙,觸手滑滑的,有些像照片。但是上麵壓著的文件太多了,一下抽不出來,就幹脆把上麵的文件一本一本全部搬了出來。

那張紙被夾在一本藍色繡麵的陳舊的褪了色的日記本裏。

她拿出這本筆記本。

翻開第一頁,扉頁也泛著黃,上麵有字:

“致林沐風: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落款是——於潔如

日期是——1974年3月

暖暖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落款是亦寒的媽媽,日期又是二十多年以前,總覺得隔著歲月的痕跡的這本日記本是神秘的。

她也並沒有直接翻到有那照片的那頁,而是像要展開一個歲月的一連串的故事一樣,先翻開了第一頁。

竟然是沒有字的。

再一頁,也沒有字。

往後翻,頁頁都沒有字。

再往後,夾著一張信紙。

暖暖拿出信紙,展開看。

是署名汪鶴的一封恭賀林沐風考入醫學院的信,寫的很有那個年代的官腔和語錄的痕跡。隻是最後一句說:“她說她要等你,可是你還回的來嗎?”

她?汪鶴?暖暖的心有些動了。

她似乎是觸摸到了她從來未曾過問和探究過的一個關於父親的往事的世界裏。

當所有的好奇的鎖都被打開以後,打開那個神秘的盒子的欲望就停不下來了。

她再往後翻,幾乎都是汪鶴的信,恭喜林沐風新婚,恭喜林沐風找到好單位,也說到自己到了黑龍江省的某林業機關任職。暖暖看得有些無聊,不知道父親收著這個叫汪鶴的人的信幹什麼,通篇就是舊日同學書信敘舊的言語。

幾乎是想關上日記本不看了,但手邊正拿到又一張信紙,有些聊賴地展開看,隻有一句話。

“沐風:

我和潔如結婚了,恭喜我們吧!”

日期是1980年5月。

暖暖蹲著看信太久,有些泛暈,扶住床沿。

這位汪鶴,難道就是亦寒的父親?

因為從來沒有聽說過亦寒父親的名字,不管是當年於媽媽嘴裏,還是亦寒嘴裏,甚或是父親的嘴裏。

她無法停止自己繼續探究的心情,再往後翻,但是就是沒有翻那頁的照片,似是想要留到最後做一個故事的總結。

但是到了再後麵,隻有兩張信紙。

暖暖撚起其中一張略顯得沉重的信展開繼續看,信紙上隻有三行字,信紙下方貼著一小塊剪報。

“沐風:

汪鶴走了,臨終囑我寫信告知你。

他一直堅持了自己的理想,沒有停滯不前,希望你也不要放棄理想!”

下方簡報已經泛黃,配著照片,是熊熊的大火,暖暖仔細地看那字。隻看到其中一行——“林管局多名救火職工被嚴重燒傷,三人搶救無效死亡”,這“三人搶救無效死亡”幾個字上被重重用紅筆劃了圈。

信尾的日期是1984年7月。

暖暖隻覺得看得胸口一緊。

又展開另一封信,是汪鶴寫給父親的,這封信寫的很長。是汪鶴寫近期的工作情況,和家庭情況。

暖暖第一次看到出現了“亦寒”兩個字。

隻最後一段,汪鶴這樣寫:

“亦寒,這個名字是潔如取的。沐風,你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吧?容許我自私一次,這一次,我不讓潔如繼續等你了,她作為一個單身女性,實在經不起未婚生子的壓力。她說會和我一起好好過日子,所以我同意了她給孩子取名字叫‘亦寒’。也請你祝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