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樂(3 / 3)

自從教坊司女樂之事後,慧敏恨死了建寧,恨她的不敬,更嫉妒她與皇上的親密,並且這嫉妒也延伸到其他的格格身上,因為她們全都是皇上的好姐妹,可以在皇上麵前撒嬌說笑,比自己這個皇後還有特權;她當然更恨那些與她爭寵的妃子們,她甚至嫉妒那些沒有封號的宮女,因為她知道她們心裏也都在做著飛天夢,盼望得到皇上的恩寵,圖謀與自己一較高下,她恨她們心裏的念頭,恨她們未經暴『露』的**,恨她們對後宮生活充滿幻想,比自己過得更有盼頭,有滋有味;她也恨宮裏惟一的至親太後娘娘,因為她竟然不替自己做主,竟然任由皇上另建絳雪軒,竟然在大婚之後又聽任皇上冊立其他嬪妃。

她把所有的人都恨了個遍,也得罪了個遍,除了子衿子佩,宮裏沒有一個人的心向著她,就連位育宮的宮女們也不喜歡自己的主子,因為她的喜怒無常,刑罰無度。她們在她麵前小心翼翼,謹言慎行,連句風趣點的笑話也不敢說,就好像行屍走肉一般。這本來是慧敏嚴格推行的紀律,然而當她終於把所有宮女都訓練成木偶泥塑後才發現,這樣,又有什麼趣味呢?

如果慧敏可以低下頭,靜下心,好好地認清楚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和優勢,聯合所有可以聯合的力量,也許她是有機會擺脫這寂寞的。太後是她的親姑姑,又再三向哥哥保證要照顧好這個侄女,俗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如果她能夠溫順乖巧一點,至少太後的歡心總是可以保得住的;還有那些格格們,不乏與她年齡相當誌趣相投的,尤其建寧公主,骨子裏其實和她是一路的人,都是既愛熱鬧又慕奢華的;再則,妃子們地位雖不如她尊貴,可好歹是個伴兒,稱得上是姐妹,隻要她肯稍施恩惠,妃子們沒有不趕著獻殷勤陪小心的;甚至,如果她肯好好調教子衿子佩,在身邊容得下幾個絕『色』宮女吸引皇上的目光,也未必不奏效。

可惜她還太小,還不懂得這些籠絡人心的小手段,更不懂得以退為進的大道理。她對於交際太沒有經驗,又自幼不知約束,從小到大的教育都是"隻要我想,就可以得到",得不到便哭,便鬧,便發脾氣,最終總還是要得到。從來沒有人逆得了她的意,從來沒有人會對她認真嗬斥,她是天生的寵兒,予取予求的慧敏格格,至高無上的大清皇後,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什麼人什麼事低頭。即使對方是皇上,是太後娘娘,也不行。

於是,寂寞愈來愈重,從無形到有形,宛如一道黃金枷鎖,將她沉重地捆縛成一個美麗堂皇的蝴蝶結。她的怨氣和恨意,也隨之越來越重,從無形到有形,訴諸於咳嗽、四肢懶動、氣虛無力等種種症狀,不得不時時宣太醫入宮問診。到後來,為著太後責怪她不該輕傳懿旨、廢黜女樂的事,她愈發堵氣,索『性』挾病自重,把一日兩次慈寧宮請安的晨昏定省也免了。

到了這個時候,慧敏,終於把自己活成了大清皇宮裏真正的孤家寡人。

慧敏錯怪了太後。對於順治的冷落中宮,大玉兒並非不聞不問,隻不過,她得到了錯誤的情報。

這情報的傳遞者是太醫傅胤祖,製作者卻是順治皇帝。

不過,追本溯原,那授人以柄的,卻仍是慧敏本人。是慧敏的小題大做給了順治一個絕好的藉口,讓他借以大做文章,想到了一個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的妙計。

這日,皇上忽然宣傅太醫進殿,劈頭便問:"這些日子你天天往位育宮跑,給皇後診脈,應該很清楚皇後的病症。依你看來,以皇後健康狀況,還適宜與朕同房嗎?"

傅胤祖一愣,心說皇上炕頭上的家務事,怎麼倒問著我呢?你願意幸臨哪個宮殿,自有尚寢太監侍候著,再不然,還有心腹宮女傳遞消息,怎麼也輪不上我這當大夫的說話呀。皇後一沒生病,二沒懷孕,有什麼不適宜同房的?一時未解聖意,不敢輕易回答。

順治見他不語,索『性』說得更明白一點:"朕每每從位育宮回來,都會感到不適,身體發熱,四肢綿軟無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傅胤祖渾身冷汗冒出,這方明白順治的真心,原來他是不喜歡皇後,不想跟皇後在一起,又不好明說,便拿我做法,要我偽稱皇後有病,不宜行房,來使他金蟬脫殼呀。誰不知道大婚這麼久,皇上難得去一次位育宮,又談何身體發熱,四肢無力?分明是他頭腦發熱,翻臉無情呀。可是他是皇上,他怎麼說,自己也隻能怎麼聽了,難道還與他辯個真偽是非不成?為難之下,隻得謹慎回答:"皇上聖躬違和麼?那是因為政務繁忙,『操』勞過度所致,最近的確不適於再有房事,理當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為宜。"

順治聽了,大違本意,他隻是不喜歡皇後,可不是不喜歡房事。傅太醫建議自己養精蓄銳,那不是叫他禁欲做和尚?明知這老太醫是在跟自己裝聾作啞,遂冷笑道:"冷落後宮的罪名,朕不敢當;古人說最難消受美人恩,朕倒覺得最難消受的,是美人的怨恨。傅太醫的意思,是要朕成為後宮的罪人、為眾妃所怨麼?況且太後每每垂訓,以為子嗣緣薄,難道朕也拿你這番話回稟太後,說傅太醫以為朕不宜房事,理當養精蓄銳、清心寡欲嗎?"

傅胤祖至此,再無法佯癡扮愚,被『逼』無奈,隻得幹笑兩聲,回稟:"小人不敢。皇上日夕焦心疾首於前殿,複又殫精竭力於後宮,實有違養生之道。小人才疏學淺,未能照料聖體於萬全,罪該萬死。小人大膽進言,皇後娘娘體『性』燥熱,易染傷寒之症,實不宜與皇上頻繁親密。倘若太後垂詢,小人也是這般回答。"

順治這才略有和悅之意,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有勞傅太醫了。"

隔了兩日,傅太醫果然將這番話回稟了太後,而太後明知有假,卻也不好太過幹涉兒子的床幃私事,『逼』他盡人夫之責了。

其實大玉兒精通醫術,察言觀『色』,並不相信傅胤祖的話。然而慧敏入宮一年,『性』情暴躁,惟我獨尊,連太後也不放在眼裏,略教訓她兩句便要稱病脫滑,也著實該給她一點教訓;而且傅胤祖是宮裏的老太醫,素來誠實持重,他這樣說一定有原因,八成兒便是受自己的皇上兒子所托,自己一味追究下去,必會傷了福臨的麵子。

為了立侄女兒為後,大玉兒沒少跟福臨磨牙,他肯退一步讓慧敏入宮封後,她也總得讓一步容他另建別宮。她要的結果不過是大清的後宮裏,永遠由博爾濟吉特家裏的女人稱後,隻要保得住這個皇後的封號,她才不管兒子在哪個妃子的床頭多呆了一宿半夜。畢竟,大清的子嗣重要,總不能為了兒子與媳『婦』耍脾氣,就叫福臨無後吧?

更重要的是,福臨親政之初,經驗未足。從前多爾袞攝政時,為了掩天下人耳目,總是以議政為名入宮探訪,而大玉兒也十分關心朝政,事無巨細,都要成竹在胸,所有奏章連同批文逐一細閱,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雖然睿親王已死,然而鄭親王卻仍將奏章按例每日送入慈寧宮給太後審閱。凡見到順治批決不當之處,大玉兒便要指出來與兒子條分縷析,磋商再三,結果總是福臨退讓居多。久了,母子倆少不了會有些齟齬。

大玉兒也知道兒子心裏委屈,可是為天下計,不得不勉力敦促。但是皇上已經這麼大了,總不能事事都違著他心願,管頭管腳,越俎代庖。因而有時候明明看到順治聖裁不妥,隻要沒什麼大礙,便也睜隻眼閉隻眼,由著皇兒拿主意;並且因為前朝的事過問得太多,對於後宮之事,也就不好『插』手太多了。甚至在大玉兒心中,多少有些疑心兒子冷落中宮是衝著自己,就因為慧敏是自己的親侄女,福臨對慧敏的厭棄,多少出於對自己變相的抗議。

然而越是這樣想,大玉兒就越覺得不便對兒子約束太多,不能把兒子『逼』得太盡。外朝與內廷,她總得選擇一樣,皇上是當朝天子,太後為後宮之尊,他們本來就應該各自守在自己的領域裏,互不牽製,然而很明顯太後的權力從後宮一直蔓延到前朝,即使多爾袞死了,也仍沒有還給順治完整的親政大權。既然她仍不能完全放權於兒子親政,那就不得不在自己的後宮勢力上適當收斂做出相應補償。

漸漸的,大玉兒與福臨這母子倆好像達成了某種不成文的平衡,往往是大玉兒在外朝政務推進一分,就會對後宮家事退讓三分。

還在大婚之前,順治八年五月二十八日甲辰朝堂,外轉禦史張煊曾上表控告吏部尚書陳名夏結黨行私,銓選不公。本來隻要下令徹查即可,但是因為案子涉及到洪承疇,太後便以商議皇後及皇太後儀仗為名臨幸大臣們議政的禮部,言語間暗示張煊所奏之事發生在大赦之前,即便有什麼疏脫不到之處,也不當再議。

她本意隻是要大臣們放過此案不理,開脫了洪承疇即是;沒想到那些大臣們為了討好太後,竟然矯枉過正,羅織罪名,說張煊既然認為陳名夏有罪,從前做禦史的時候怎麼不說,現在調為外轉禦史卻又要上表誣告,分明是心懷嫉妒,誣蔑大臣,竟給論了個死罪。

這件事一直是順治的心結,讓他清楚地意識到朝堂的真正當家並不是自己,而是身在後宮的皇額娘。大婚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密查張煊彈劾陳名夏之事,並交吏部再議。吏部諸臣體會太後心思,遲遲不做回應,九年正月初八,順治以巽親王滿達海議複不利為由,罰銀一千二百五十兩,尚書朱瑪喇、卓羅各罰銀一百兩,其他官員也各有罰俸。群臣這才慌『亂』起來,不得不鄭重其事,為張煊昭雪。

且說這巽親王滿達海,便是當初為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出頭,幾次三番在朝堂上催請順治帝及早舉行大婚典禮的人。大玉兒聽說此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別說一千二百五十兩,便是再多的銀子對巽親王來說也不算什麼,順治這麼做,不過是要殺雞儆猴,給諸臣甚至自己施以顏『色』,予以警告。

是夜,洪承疇進宮請安,求太後庇護。大玉兒教他供認無諱,可保無虞。洪承疇踟躕:"當日議了張煊死罪,如今我若認罪服判,隻怕要以命抵命。"

大玉兒笑道:"你隻管照我說的話去做就是了,皇上是我兒子,他的個『性』我最了解,外表決斷,內心柔弱,吃軟不吃硬。隻要你肯服軟認罪,斷不至死罪;隻要保全『性』命,縱有什麼責罰,也權且擔著,不過一年半載,總有複職之日,怕什麼?"

洪承疇領命出宮。大玉兒即命禦茶房煲了參湯,命素瑪捧著,親自送往絳雪軒給兒子補身。在大玉兒心裏,其實未必有多麼看重洪承疇,她一生所愛之人,自始至終也隻有多爾袞一個。可是他負了她,把她丟在這淒風冷雨的深宮裏苦度殘年,她總不肯為他安安靜靜地守寡,總要為自己再找一個陪伴。洪承疇比她大了整整二十歲,從前縱馬揚鞭手握兵權時還有幾分將軍的威武,如今做了文官,做了降臣,又已經年過半百,兩鬢斑白,從前的魅力早已消失殆盡。

然而,他畢竟是她惟一的入幕之賓,是知情者,是她幹預朝政建立功勳的第一塊奠基石。雖然他處處都不及多爾袞,可是他忠於她,他是為了她才改弦易轍,投降大清的。他曾經英勇抗清,與皇太極、與多爾袞鬥了半輩子,被俘之後絕食絕水,連生命也準備放棄,可是,就是她,用一碗參湯做餌,讓他放棄了尊嚴與忠義,甘作她的裙下之臣。直到今天,她仍然是他放在朝堂上的一雙眼睛,不管當今聖上怎麼樣輕視他討厭他都好,卻仍然要在許多大事上倚重於他。從皇太極到多爾袞再到順治,洪承疇與範文程,一直都是朝廷砥柱,皇上的左膀右臂。

大玉兒想,她不僅僅是在為自己保全洪承疇的『性』命,也是為了自己的皇帝兒子。她不能讓皇上在一時之氣下做出將來會追悔莫及的錯事。當年,她是用一碗參湯勸降了洪承疇,如今,她要再用一碗參湯留住他的命。

福臨正在批閱滿達海等人的議複奏折,聽說額娘駕臨,連忙將奏折翻轉,起身請安。大玉兒假作不知,隻是命素瑪呈上湯來,催促福臨喝下,自己坐在一旁含笑看著,恰是母慈子孝,天倫和睦。

母子倆天南地北地聊了半夜,從南明永曆帝逃到雲南說起,一直聊到從前大明的盛世光景,不免想象後宮裏佳麗三千、脂粉如霞的盛況。大玉兒因說:"從前周天子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秦始皇一統天下,盡收六國女子充入後宮,人數過萬;漢元帝時,掖庭三千,按朝廷官員等級依次分為昭儀、婕妤、容華、美人、八子、充儂等十四級,爵位俸祿類同諸王列侯;隋煬帝時,在皇後以下另外設置貴妃、淑妃、德妃三夫人,九嬪、十二婕妤、十五世『婦』,寶林、禦女各二十四人,采女三十七人,此外還有宮官六尚、六司、六典;唐代風月鼎盛,玄宗時宮嬪多達四萬人;到了大明,朱元璋整肅後宮,皇後以下隻有諸妃一級,即貴妃、賢妃、淑妃、莊妃、敬妃、惠妃、順妃、康妃、寧妃等,又立六局一司,六局為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六局的首領為宮正,掌管全局事務和宮女,一司為宮正司,掌監察謫罰。明朝滅亡前,據說有宮女九千餘人,在李自成闖宮的時候逃跑了一批,咱們來了後又裁減了一批,年老的或是曾經被幸的都送出宮去,隻留了一百幾十個,加上我們從盛京帶來的包衣侍女也不過才二百來人,比起曆朝曆代的皇宮來,那可真是太冷清了。"

順治笑道:"太後對曆代後宮封號的設立比禮部那些大臣還要熟悉呢,怎麼忽然想起同兒臣說這些?"

大玉兒笑道:"額娘是想提醒皇上,別隻顧著朝政,也要想想子嗣延綿,開枝散葉。額娘打算命禮部商議明年選秀的事。你以為額娘做什麼要苦背那些封號,那是記下來要同皇後說的,好讓皇後知道,我們大清的後宮比起曆朝曆代來已經是冷落非常了,好使皇後不要反對選秀。"

順治聽見母後不但沒有責怪自己冷落中宮,還答應要替自己勸說皇後放寬懷抱,頓時放下心來,笑道:"後宮之事全由額娘做主,又來問兒子做什麼?"

大玉兒道:"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漢人女子,然而我們大清的規矩是不許漢女入宮,所以想同你商量個萬全之策。"

順治聽了大喜,問道:"額娘果然允許兒臣納漢妃入宮麼?"

大玉兒道:"照規矩清宮秀女是要從八旗軍官的子女中挑選,這是祖宗家法,原不可背。"

順治臉上一僵,轉麵不語。大玉兒微微一笑,接著說:"不過如今我們的將士裏已經有許多漢人軍兵,他們和我們的八旗子弟一起並肩作戰,為我大清江山永固立下汗馬功勞,也與我滿人無異了。所以,額娘想讓禮部裁議,提拔那些有傑出表現的將軍,賜他們旗姓,讓他們隨入旗籍,那麼他們的女兒入宮便不算違了規矩。"順治恍然大悟,笑道:"額娘想得周到。"

大玉兒長歎一聲,緩緩地道:"寂寞的滋味,額娘是明白的。這皇宮雖大,然而沒有一個知心人陪在身邊,那也無味得很。我們是母子,骨肉至親,額娘又怎能不為皇兒打算呢?"順治聽了,若有所覺,嘿笑不答。大玉兒又坐一時,叮囑了幾句"早些安息,勿太勞神"的話便起駕回宮了。

順治親自扶了太後上轎,一直送至禦花園外,眼看著轎子走遠了才回,又獨自坐著想了半晌。他原本一直為著洪承疇與太後私通的傳言耿耿於懷,一心要捏個錯兒重懲『奸』臣,然而今晚額娘深夜來訪,語帶雙關,借著選秀的話抱怨自己獨居深宮之苦,這讓順治不能不對懲治洪承疇之議再三踟躕。

洪承疇正是額娘口中的"知心人",所謂"皇宮雖大,然而沒有一個知心人陪在身邊,那也無味得很。我們是母子,骨肉至親,額娘又怎能不為皇兒打算呢?"表麵是說額娘要為皇兒打算,其實是希望皇兒為母後打算,為她保留這深宮中惟一的"知心人"啊。額娘既然已經婉轉地開了口,若自己一味不理,則非但不孝,而且不忍。

順治不禁踟躕。

次日上朝,群臣議複,重審陳名夏、洪承疇,陳名夏厲聲強辯,而洪承疇招對俱實。群臣上表,奏請順治帝從輕寬免,順治遂下旨將陳名夏革職,而洪承疇留任,張煊厚加恤典,贈太常寺卿,錄其子以太常卿用。

月底,順治下諭內三院:"以後所有的奏折章表,直接上呈給朕禦覽即可,不必再給鄭親王看了。"太後很明白,所謂奏章不必給鄭親王過目,其真實意義便是不要讓自己『插』手。因為鄭親王看不到奏章,自然也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每天將奏章送進慈寧宮來給自己審閱。順治不便明著要求自己放手朝政,卻行這釜底抽薪之計,從鄭親王下手,斷了奏章進宮之路。

二月初六,巽親王滿達海病逝,大玉兒在朝中又少了一位親信大臣,她甚至有些疑『惑』:滿達海之死,會不會與這次平反事件有關呢?自己保得了洪承疇的官,卻未能保得了滿達海的命,憑一個人多麼精明強悍,算無遺策,又怎麼算得過天數?大玉兒不由得有幾分心淡起來,而且洪承疇的事也讓她感覺自己好像欠了兒子一個人情,她知道,兒子對於自己的種種牽製已經十分惱恨了,她不想再進一步激怒他,疏隔母子之情。況且皇上親政,要求獨覽奏章也無可指摘,自己總不能明著奪權幹政吧?非但不便幹政,並且在管理兒子的家務事上,也要收斂三分。

慧敏裁黜女樂,大臣們多有議論,順治特意把那些奏章撂在一起送到慈寧宮給太後過目,言下之意,無非是要她看看這個皇後侄女是多麼離譜。更荒謬的,是皇上竟然對皇後的懿旨毫不阻攔,並且說:"她是皇後,管理後宮是她的權力,即使有不當之處,也隻得遵從,不好傷了皇後的顏麵。"這番話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是在告訴自己——皇後有權裁黜女樂,皇上當然更有權獨斷獨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力,旁人不可幹涉。

以太後的冰雪聰明,當然聽得出這番話外之音,言外之意,因此傅胤祖以皇後有疾故奏請帝後分宮,大玉兒明知有詐,也隻得允準。她想起自己剛嫁給皇太極的時候,也是少不諳事、不解風情的,姑姑哲哲為此沒少數落自己,怨自己不懂得梳妝打扮、宛轉承歡。但是慧敏這個侄女,對於妝扮倒是不需要人教的,真正是個中高手,人也很聰明,才學雖然談不上淵博,但對一個後宮女子來說也就算上乘了。隻是『性』格驕縱了些,嬌豔有餘而柔媚不足,個『性』梗直不懂轉寰,處處豎敵。最可惡的,是不知好歹,非但不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還要給自己處處添堵,一味耍『性』子。不禁對侄女的疼愛之心也漸漸淡了,明知她獨守空房的委屈,也隻有置之不理了。

如果說洪承疇是皇上送給太後的一個人情的話,那麼慧敏就是太後還給皇上的一份大禮。大玉兒與福臨這母子倆,就是在這樣的你進我退、若即若離、互相較力也互相謙讓中,獲得了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