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沒有人,隻有他自己。他不用害怕自己的狼狽無所遁形,反正不會有人知道。
就讓他軟弱一點,為那已然逝去的少年男女。好好哭一場。
隻是彼年豆蔻,誰許誰地老天荒?
翌日,米安是在疲憊中醒來的。
昨晚睡的不算太好,怪就怪自己實在太煽情。二十來歲的大男人了還哭的像個小孩子。
其實有什麼好哭的,齊語晗之於他,早在七年前就已結束。他不是不明白,也想過再見麵後自己該如何反應。
卻原來,所謂的舊人相逢。也隻當陌路一笑,並不適用於他和她。
想到這,他冷冷一笑。
正巧手機響,拿起一看,是姚舒。
他愣了愣,還是按掉。沒有特別的原因,他隻是不想此時見到他所謂的女朋友。
隻是才安靜了片刻,鈴聲又響了。他非常不爽。拽起電話也不看,直接接聽。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一通好罵時,卻聽見了孫凱的聲音:
“米少,在哪瀟灑了?”
他愣了愣,實在沒想到會是孫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聲音又恢複到他慣有的漫不經心:
“在家了。”
“哇!這麼老實!?”孫凱老不正經的在那和他瞎侃,聲音倒是挺興奮。他也聽出有事,沒心情和他在那裏拐彎抹角,直接問他:
“有什麼事你直說。”
“靠!這麼不耐煩。那我可懶得說了!”
“不說算了。”米安揉著太陽穴,隻覺得神經一抽一抽的疼。說了這句話就不打算再廢話了,正想掛電話。
那邊孫凱似乎也察覺到他心情不好,不敢廢話,直接挑重點的吼:
“誒!別這樣啊!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那個女的麼?”
米安正準備掛電話的手停了停,聲音有些猶疑:
“哪個?”
“就是賣酒那個。你還幫人家喝了一整杯Whiskey來著!”
他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停了好半天,才平平淡淡的問他:
“怎麼了?”
孫凱似乎也聽出他的情緒有些不對,也不敢胡亂開玩笑了。隻小心翼翼的說:
“沒什麼。小姑娘到處找你了。你要不方便,我幫你打發了她?”
米安閉上眼睛,片刻才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說:
“把電話給她。”
“嗯?”孫凱愣了愣,有點反應不過來。卻聽見那頭米安一字一頓,無比清晰的說:
“把電話給她。”
米安在說完這句話後,那頭有片刻的安靜。然後就聽見那個不算陌生的聲音:
“喂?”
“有什麼事嗎?”沒有敘舊,沒有客套,他的開場白直接的近乎冷淡。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愣了愣,竟然沒有馬上說話。他握著手機的手抓的更緊,可電話那頭的人自然不可能從他那樣清冷的聲音裏聽出什麼奇怪的情緒。
他在心裏自嘲,有些開心,又有些難過。心裏正矛盾著便聽見了女生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客套,不是記憶中那般清清脆脆的熟悉:
“你有時間麼?可以出來喝杯茶嗎?”
出乎意料的話語,讓他措手不及。那一刻,他幾乎感覺到自己上揚的嘴角,但很快便僵在臉上,而後慢慢下沉,終又恢複正常。
他從來便是是懂她的,自然也清楚,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就想和他敘舊。
前幾次的相見,她表現的就已是再明顯不過。
她對於他,是希望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哪怕真的出現偏離,也隻是一個算得上故人的路人罷了。
隻是她的突然轉變,大概也隻是有事相求吧。想到這,他笑的自嘲。
太過相熟,看得清醒,有時也不算什麼好事吧!?隻是雖然無比明白,雖然語氣帶了嘲諷,但話語中他卻終究不舍得為難於她,於是隻冷冷問她:
“在哪裏?”
“人民西路的星巴克好不好?”她似乎鬆了口氣,隻是問話時還是小心翼翼。
“好。”他應下一個單音節,繼續道:
“一個小時後,不見不散。”
聽到這句話時,那頭的人似乎終於放下心來。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他卻已經毫不猶豫的掛了電話。
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屏幕,他慢慢的笑了。
隻是笑聲卻是沙啞的,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漸漸變得寂寥和虛無。
恍惚中,似乎又聽見尚是少年時的自己放肆的笑聲。隻是旁邊那個應該也笑的放肆的人卻是毫無聲息,那個被他一直銘記的女子仿佛真的從未出現過。一切一切,都隻是自己這些年的臆想罷了。
可就像要嘲笑他的逃避,那張昨天被撕碎的照片好好的放在床頭櫃前。他近乎神經質的把照片翻過來,背麵卻有兩行字跡不同的楷體:
經不住似水流年。
逃不過此間少年。
前麵那行字體娟秀,工工整整。
後麵那行卻是龍飛鳳舞,字字剛硬。
他靜靜看著,而後緩緩勾唇,輕輕微笑。
年少無知時,他與她同時為這張照片寫下紀念之語。本是無心之言,卻是一語成鑒。
隻是,
誰偷了誰的似水流年?
誰成了誰的此間少年?
人民西路星巴克內,齊語晗坐在最顯眼的位置靜靜的等待某個人的到來。她沒點東西,隻是偶爾看表,可見她在這裏坐的時間絕對不短。
她的神情倒也算得上平淡從容,隻是神經質般絞緊的雙手顯露了一絲微微緊張的情緒。
在第六次看表時,米安才姍姍來遲。齊語晗下意識的又看了一次表,總共遲到了十分鍾,並不算太過分。
隻是映像中的那個少年向來準時,想不到七年時光的磨礪,那一點優點也在他身上消失殆盡。
她微微有些恍惚,男子卻已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線,而後在她身上折射出一大片曖昧的陰影。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覺得壓力,身體不動聲色的向後傾了一點,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抬頭看著眼前男子的麵容微笑,她問他:
“要喝什麼東西嗎?我請客。”
那一瞬間,米安竟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微妙錯覺感。他看著眼前人熟悉的麵容,愣了愣,才淡淡笑著說:
“還是我請吧。哪有第一次故人敘舊就要女生請客的道理。”
齊語晗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也不推辭。臉上的笑意越深: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
“一杯摩卡是嗎?”他打斷她,用的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很是肯定。
坐著的女生一臉詫異,隔了小半會才能開口問他,
“你怎麼知道?”
“這沒什麼。”他也有些開心,看著眼前熟悉的女子,心底的話卻是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
“你的口味,我怎麼會忘記。”
說完以後才發現不妥,果然坐著的女子也有些忐忑。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僵硬,隻能訕訕笑著,一臉不知所措。
他也覺得尷尬,本來是埋藏在心底的話就這樣毫不設防的說了出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有些失控了。
在局麵快要失去控製的時候,他轉身去前台點單,動作是極為瀟灑利落的。隻是即便轉身,餘光還是不自覺的轉向坐著的女子。看她麵色恍然才終有些釋懷。
她終還是七年前的那個人,即便變的再多,骨子裏的東西終究是不會變的。比如說,終究還是在乎他的,一直一直,從未變更。
他輕輕勾唇,扯出一抹笑來,一直都不算好的心情總算好了些。
買好東西,他回到位置上看見女生正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他在對麵坐好她才回過神來。匆匆扯出個笑容來,她的表情還有些尷尬。
“在想什麼?”他也隻是隨口問一句,並沒打算讓她回答。對麵的人卻遲疑了一下,然後攪著已經快空的摩卡回答:
“在想怎樣才能不記過。”
“嗯?”米安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便問她:
“什麼記過?”
“就是前幾天你和夏小川打架那次,我們不是還被抓到教務處去了麼。”
“那關你什麼事?打架的是我和那孫子,你要記什麼過!?你們學校毛病了吧!”
“我沒說是我要記過。”齊語晗這話落下的時候,米安就隱約察覺到不對。果然很快便聽見她繼續說:
“是夏小川要記過。”
米安差點把手中攪拌著的藍山摔了直接走人,但到底還是忍住了。雖然心裏的火燒得旺盛,他喝咖啡的動作也還是優雅。慢條斯理的咽完最後一口,他抿了抿唇,才不鹹不淡的回了個單音節:
“哦。”
齊語晗還想說什麼,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米安聽見夏小川的名字不太高興,表情到底就有些遲疑。正躊躇間,卻聽見對麵男子問她:
“這些年你好麼?”這話在第一次見麵時他也說過,隻是今天的語氣卻明顯與那次不同。齊語晗愣了愣,正想回答,卻聽見他又補充了一句:
“別敷衍我。”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米安吧。
齊語晗在心裏苦笑,笑自己差點忘了,不過七年就不記得米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喝了一口摩卡,她在心裏斟酌著要怎麼回答。最後還是決定坦白,反正對著眼前這個男子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想到這,她開口了:
“也還行吧。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壞。畢竟你也知道當年我家出的那些事,以後要想過的好也實在是有些難度的。不過其實也沒什麼,日子習慣了,怎麼也都是過。”
這話都是實話,隻是如果說剛出事那會她也想的那麼灑脫就有些不現實了。
畢竟自己那時年紀還太小,那些事情又來的太突然,恐怕沒幾個人能一時就適應。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自己是灰暗的吧。沒有陽光,看不到希望,就這樣渾渾噩噩,不過隻是活著罷了。
那樣的時間,光是回想就覺得痛。她又喝了口摩卡,感覺到一些甜的味道才漸漸安定下來。再抬頭時,對麵男子卻絞著雙手,仿佛很困難的開口:
“其實後來我有去找過你,隻是那個時候你們家已經搬家了。你也沒來過學校,我想了很多辦法,但是找不到你。所以我就放棄了。”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聲音漸漸淡了下來,透出一絲微不可覺的慘笑。
隻有自己才能最深切的明白當時的心情吧。
當真的確定那個叫做齊語晗的女子已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那種從心底生出的迷惘感,讓當時隻是少年的他永遠永遠記住。
就像被掏空了一塊,雖然傷口微小,卻真真切切的痛入心扉。
女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愣了愣。但表情卻並沒有多大觸動,隻是抬眼認真的看著他,而後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不管怎麼樣,當年的那個少年的的確確想給她籍慰。雖然不曾送達,但有這份心意就已彌足珍貴。
米安聽著這句遲來七年的感謝,心裏卻覺得怪怪的。
怎麼說了,似乎並沒有預想中的那種效果。也許是隔了太久,一些東西已成了泛黃的記憶。隻是依他對她的了解,她不該這麼淡定的。畢竟那時……
他正想說點什麼,對麵的人卻先開口了:
“米安,你能幫幫我嗎?”
“幫你什麼?”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已隱隱有了預感。但卻沒想到,女生絲毫不猶豫的就說出來了:
“幫夏小川撤銷處分。”
雖然早有預料,呼吸卻還是陡然滯了滯。他掩飾性的喝了口可樂,才涼涼笑了,問她:
“我為什麼要幫他?你忘了,當時他怎麼打我的。”
“對不起。我代他向你道歉。夏小川這個人隻是衝動了點,沒什麼壞心的。你就幫他這次吧。”
女生幾乎是緊接著他的話開口,顯然這些話已在她心裏徘徊已久。
“你代他?你憑什麼代他!?你是他什麼人?”他知道自己這些話已經是咄咄逼人了,隻是心裏就像燃了把火,壓不住,反而燒得難受。
反正他從來就是這樣的人,自己不痛快,別人也甭想好過!他看著女生無措的表情,笑聲越冷,又添了一句:
“我記得當時他是為姚舒打架的吧。關你什麼事?”
“我……”齊語晗被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色也已變得蒼白。停了良久,才慢慢擠出一句話來:
“我隻是幫一個朋友求情,沒有其他意思。”
“是嗎?”米安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眼中的笑意越發冰涼:
“那我憑什麼要幫他?他隻是你的朋友,關我什麼事!?”
女生的表情已僵在臉上,但出乎意料的並沒有離開。隻是越發的絞緊雙手,指尖骨節都已微微泛了白。片刻,才小聲的開口,幾乎帶著哀求的意味:
“夏小川是特招生,要是記這次處分,可能會被退學的。”
米安頓了頓,陡然冷笑。這才是她不顧一切來找他的原因吧!退學!?就是為了這麼一個破爛理由,她就這樣卑躬屈膝!?
夏小川!?夏小川!?一個男的也值得她這樣!?
他突然就覺得意興闌珊,心裏莫名有種感覺,仿佛眼前坐著的這個女生並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而是一個與她麵容相似,內裏卻完全不同的女子。
他低頭喝飲料,感覺累的厲害。也不想再和她去做什麼過多的糾纏,隻是淡淡的開口說:
“我盡量吧。”
女生明顯鬆了口氣,表情也沒有那麼僵硬了。
他靜靜看著,心裏埋藏的話就那樣毫不設防的說了出來:
“這些年,你有想過我嗎?”
“嗯?”女生明顯愣住,表情又變得僵硬。不用回答,都已給了他答案。
隻是他始終不甘心,這些年始終想聽她親口說一句,就算早就猜到了答案,卻總是不肯去承認。
心裏也總是抱著小小的期待,希望她能給個不同的答案。
而如今在離終點最近的地方,他卻躊躇了。覺得自己很傻,就算知道又怎麼樣了?已經過了七年,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隻是心底某一個聲音還是固執的想知道答案,所以剛才就這樣毫不設防的說了出來。而現在心裏還抱著可笑的期待。他真的很唾棄這樣的自己,卻又拿這樣的自己無可奈何。
女生半低著頭,似乎在猶豫著要怎麼組織語句。好半天,才輕聲開口:
“米安,我以為我隻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這話聲音很輕,落在米安耳中卻仿佛落了塊千斤重的石頭,砸的他血肉模糊。他握著咖啡杯的手甚至抖了抖,指節都有些扭曲。
眼前的女子因為低著頭並沒發現他此時的表情,隻是還在艱難的組織著語言,慢慢又加了一句:
“隻是偶爾也會想想當年。畢竟那算是我最風光的時候,可能一輩子也就那麼幾年吧。隻是那些人那些事,其實都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米安,我以為你一直都是最清醒的。畢竟那個時候,你說的話都是對的。許揚他,的確不適合我。”
說到這裏,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當年那些感情已久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她現在想起來也隻有微微的恍惚和悵然。
至於心痛什麼的,其實早已隨著這些年的時光磨礪,消失殆盡了吧。
想到這,她心底有些釋然。可終究摻了淡淡的傷懷,不自覺中便露出了個苦笑。
抬起頭來,卻隻來得及看見男生站起來的身影。
這些年他真的長高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個自己隻有抬頭就能看見的少年。她視線不自覺的上揚,看見對麵的人漸漸露出一個近乎客套的笑容:
“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哦。”她有些莫明,但還是下意識的答到。反正他也算答應幫忙了吧,這趟所謂敘舊的目的也是達到了吧。
她心中淡淡想著,卻總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
對麵的男子已然轉身,仿佛片刻也不想停留,幾步便走出了這裏。然後便是機械性的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仿佛這條路沒有盡頭,也看不到出路。
直到足以確認那個女子再也不會找尋到他的身影時,他才漸漸停下。
而後雙手抱著頭,緩緩蹲了下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就像一個走失的孩子,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歸宿。
那些年的糾纏,自己七年的念念不忘,近乎十年的時光內,卻不過隻換來一句我是你的過客。
他覺得自己真他媽的搞笑!十年!他才過了幾個十年!卻用自己整整的十年去當另一個人的過客!!
卻原來,這場戲中,從來從來就不曾有他的位置!
米安看著頭頂上蔚藍如洗的天空微微的笑,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兩千年初的夏天,那是初見齊語晗的時候。
他尚是此間少年,瀟灑自如的不受任何羈絆。
而她,已是小小公主,揮灑著她這一生中最美好的自在時光。
他和她都不曾想過,自己不久會遇見一個人,而後在彼此的人生中刻下了不同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