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不是天才就該沒有生路?(2 / 3)

真是一個難題。這女孩的話我明白,她是想以自己的努力來證明她是有能力成為一個大學生的,而她強烈上大學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在挽回自己命運的同時替她的父母挽回臉麵。可我無能為力——這比幫助一個貧困大學生要難得多。

“發文憑的大學都得經曆統一考試。我對你的請求無能為力。“我掏出300塊錢——這樣的事在我寫完《落淚是金》後經常無可奈何地需要做出,這絕非自我標榜何建明如何慷慨,而是出於一種良心與習慣。“這點錢夠你回家的路費,你先回家,把高中讀完,然後再努力考大學,考上最好;考不上還有明年……”

“沒有明年了!叔叔,我媽她要我非考上清華不可。我哪有那能耐?回去就等於死路。我寧可死在外麵,也不願讓父母逼死……”

“這……“我感到無計可施。

“叔叔謝謝你。謝謝……“女孩突然起身向我鞠了三躬,轉身過了府右大街。這時幾輛103路公共汽車和一行首長車隊開過,我呆呆地看著這位與我交談了半天的小女孩從視線中消失……

中國恢複高考已經20多年,它的功績舉世矚目。但隨著人們對子女的期望越來越高和教育本身存在的諸多問題,高考這條“獨木橋“上造成的百姓心理負擔也越來越嚴重。由於家長們過度的期望和大學門檻的狹窄,到底有多少孩子因為受到家庭的嚴厲威逼而出走家門,多少孩子在自己親生父母的棍棒鞭子下傷身斷命?好像沒有人統計過。不過有人統計過這樣一組數字:每年中國將近有100萬5歲以下的兒童死亡,其中有兩萬兒童是非正常死亡,而其中又有三成左右是屬於中小學生在家庭的環境裏“非常死亡“的。我想這“家庭環境下非正常死亡”可能多半是屬於父母們在望子成龍背景下用嚴酷的拳棒鞭打致死的。還有一個數據是:每年有數以百萬計的少年兒童失學、輟學,而在這個數字中間有高達四成是屬於忍受不了家庭高壓最後放棄上學機會的。

去年我在采寫《中國高考報告》時,有一位北京籍的女中學生跟我坦露了她心頭那份對自己的母親仇如火焰般的感情,可以說頗為典型。她說:“我至今弄不明白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像我母親那樣。你說她不愛我吧,從小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將我撫養長大,可如果說她愛我吧,我卻覺得逼得我甚至沒有一點兒人性了。不瞞你何老師,我都已經離家出走過三次。你問為什麼?不為什麼,我覺得,如果不離家出走,我準會舉刀向自己的母親砍去……”

見我搖頭,這女孩隻好對天長歎。

“其實細想起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怎麼會有心殺自己的親生母親呢?但她確實逼得我幾次想殺了她。“在一個咖啡廳的一曲莫紮特的憂傷旋律下,女孩向我透出了久積在她內心的那份絞痛——

我是重點中學的,中考結束後以為到了重點中學就可以鬆口氣,哪知“天下中學一般黑,重點中學更是黑”.我現在才不相信啥重點不重點,如果要說重點中學的優勢,就是把全市全區我們這些智商稍高一點的從小學到中學更能適應應試教育的“做題能手“集中到了一起,培養成再高一個檔次的做題能手而已。信不信由你們。近三年的經曆,我所體會到的“重點“就是比別人更殘酷地在摧殘我們這些花季少年而已,十分可悲的是,不知上麵的教育局、市領導和社會上對我們這樣的重點中學還那麼吹著捧著是為了什麼?高一高二兩年,我們的所謂“重點“就是把兩年的時間趕出高中三年的課程來。進入高三後,整整一年時間便是沒了沒完地做題。啥叫沒了沒完?我們生活中有人對重複三遍以上的事就叫沒了沒完,可是我們高三生麵臨的考試那才叫沒了沒完呀!我真想對電影導演馮小剛說一聲,他應該拍我們中學生的考試,那才真正叫《沒了沒完》呢!

中國的什麼民族最大?是我們“考試族“嗨!世界上什麼人最辛苦?是我們“考試人“!

8點以後開始上課了。於是數理化、文史政的任課老師便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地開始向你轟炸。這個說數學是所有高考中最重要的科目,數學學好,理化就能自然而然的帶起來;那個說語文是高考成敗的關鍵,很多單科成績特別優秀但有的考生之所以沒有考上重點大學,原因就是他們的作文分拉了下來,所以語文課抓得好不好,不僅是文科生的重頭戲,更是理科生的關鍵所在;這個說數理化靠的就是多做題做難題,那個說文科的關鍵是背課記題;這個說世界上沒有一種考試不是靠做題來判別優劣等生,那個說大學錄取的重點與非重點就在於考分的高與低——所有的話語組成一個意思:考試做題是你們惟一選擇,也是惟一的出路。

從6點進校到下午6點離校的12個小時裏,我們所有的感覺就是在監獄或者說是在有監工的資本家廠裏服苦役。總算回家了,可是高三生的家比監獄和有監工的資本家廠子還黑暗。吃飯時你想輕鬆一下,順便了解了解國家大事,你剛剛把電視打開,母親就瞪著眼睛:不是說好了,高三時天塌下來也不要管外麵的事嘛!在這樣管製下,美國轟炸我駐南斯拉夫使館的天大新聞,就有很多中學生根本不知道。“誰轟炸誰啦?是不是我們跟台灣打起來啦?“我們班上就有好多同學在幾個月以後才關心起這件事,而且鬧出了不少笑話。你瞧我們的家長怎麼說的。我那個親愛的母親就這麼說:“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缺糧了,也有我們去張羅乞討,可是高考的事隻能靠你自己,我們沒法替你。你不專心準備高考,對得起誰?”

在母親的嚴管下,我在家裏的另12個小時,被禁閉在自己的小屋裏。而那小屋原來還讓我感到非常溫馨和舒服,因為這是我的小天地,可以在這8平米的空間裏做屬於我的全部歡樂與秘密的事情。但高三後,一直認為我“不老實“的母親,特意讓人在我木門上方挖出一個小洞。當時我看到後傷心地對媽說:你這麼搞不是把我當監牢犯嘛!

母親說:你要是安安心心在小屋裏學習、做題,還怕別人老來瞅你?

我無話回答,但眼眶裏卻噙滿了淚水。

從此,我所有的表現都逃不脫母親那雙嚴厲而不可抗拒的目光。而我的所有表現也是由她統一布置:吃完晚飯,喝一杯奶,吃一塊水果,然後開始做作業。22點休息10分鍾,然後再進入複習做作業,到12點熄燈睡覺。星期一二三四五是這樣。周六周末的安排便多了一個上午和一個下午的做作業時間,除了多吃兩頓飯外,沒有任何其它內容。

我隻和母親在一起,小學的時間母親就和我爸離婚了,原因之一就是父親認為母親缺乏知識和修養,為此母親發誓要把我培養成“有知識有修養“的人。她對我的關心超過了她自己,特別是在我進入高中後,她除了上班外,所有的時間都是在為我服務,圍繞我的高考轉。這是我深切感受到的,也真是看在母親含辛茹苦的份上,我默認了許多事。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覺得不能在所有的事上都由她主宰我的一切了。因為我也是人,一個活脫脫的人。一個活脫脫的年輕人。

我們的爭執開始常常在一些小事上,比如我好困睡著了,她就在外麵使勁敲我小屋的門。每次她敲門我就一驚。便嚷起來:你幹嘛不能輕一點?

母親說:輕一點你能聽得見嗎?

她的話讓我感到無奈而又憤怒。

我從小愛聽音樂,隨身聽是我生活中的一個伴侶,上學路上,睡覺之前,甚至看書之中,它都是我忠誠的夥伴。但母親特別反感我帶著它。幾次警告說高三後不得再聽了。我表麵上答應可行動上卻很難下決心,主要的是有了隨身聽讓我感到枯燥的學習生活中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快活。

但母親並不同意我的觀點,她堅持認為我是在有意“分心”.“怎麼又戴上了?告訴你,你再不聽我可要把它扔到樓底去了啊!“母親不是在門外敲了,而是走到我跟前,扯著嗓門在大聲喝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