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圈套(1 / 3)

"你居然讓他這麼跑了,你就該撲上去抓住他。他受了傷,根本掙脫不了。〃走上岸的時候,陳果忍不住抱怨。

"但並不是沒有收獲。"我說。

梁應物把我送回友和時,已經是淩晨三點。我倒頭便睡。

一夜亂夢,有夢到天崩地裂,世界毀滅——這想必是受到海底人滅族消息的影響;也有夢到水笙和蘇迎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迅即被山一樣高的海嘯吞沒——這一對眷侶的美好時光,不知還能有多久,?最後一個夢,是我在漆黑冰冷的水中掙紮,水中有一張張看不清麵容的臉孔,它們環繞著我,像是在對我說話,但什麼聲音都沒有。我被驚出一身冷汗,醒來後看著天花板緩了好久,才慢慢地從那糟糕的感覺裏掙脫出來。

這個夢意味著什麼呢,是昨夜水笙不肯說的那個危險之地嗎?我忽然之間有一種預感,我終會去那裏的。

我躺在床上,聽著自己的呼吸緩下來,恢複正常。按照我在報社請的假,我大概還能在日本待七天,最多不超過十天。這段時間裏,我和林賢民先生聊聊天——我覺得他的故事越來越有意思了,還要把曰本災後報道一篇篇寫出來,最後,等待梁應物這裏的新動靜。

我想新動靜會很快,也許今天,就會有新的變異生物被捕捉到呢。我想了一會兒,懶懶地爬起來洗漱。已經過了早餐時間,送餐的護士大概知道我昨晚回來晚,並沒吵醒我。打了個內線電話請護士把早餐送來,兩分鍾後門就被敲響了。〃嗵嗵嗵嗵。〃又急又響。我訝異地幵門,並不是護士送餐,而是林賢民。

我從沒見過這樣子的林賢民:頭發亂成一團,眼睛裏滿是血絲,鼻翼一翕一張。

"你這是怎麼了?"我問。他進來,反手把門關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隻能來你這裏了,隻有你能理解我,要是讓醫生看見,會以為我又瘋了。"說完這句話,他就幵始哭起來。"別哭,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幵始還努力克製著,很快就痛號起來,那模樣,像是至親死去了一般。

我心裏惴惴,該不會是真瘋了吧。門又被敲響,這回是送餐。"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是誰在哭?〃她問。

我一回頭,林賢民已經不在椅子上,而是躲進了廁所,但哭聲還在繼續。我猶豫了一下,說:

"哦,沒什麼,林賢民先生想起了件傷心事,哭一會兒就好了。"有點混亂的語法讓護士狐疑地往廁所方向看了一眼,鞠躬離開了。林賢民在廁所哭了很久,並且把門反鎖。我想了想,索性先吃早餐再說,隻要裏麵還有哭聲,應該出不了大事。到我把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廁所裏傳出曄曄的水聲,然後洗了把臉的林賢民總算幵門出來了。

〃世界毀滅了。〃他當頭一句,把我嚇了一大跳。細細問來,原來是他小說中的世界毀滅了。

"全毀了,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最終都是一個結果。都不存在了。〃他啞著嗓子說

我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把小說裏的世界寫死了,卻傷心成這樣。我能理解作家有時會被小說中的世界操控,但落在林賢民頭上,怎麼都讓人覺得太誇張。

"孕育生命的深淵在沸騰,天上所有的眼睛一齊睜開,然後層層疊疊地向深淵壓迫。終於他們和深淵合在了一起,整個世界重新歸於混沌,然後巨大的爆炸,我明白了,那些眼睛,都是一個個不同的世界,它們原本生生滅滅,可當這最後一刻到來,它們擠壓碰撞,最終和深淵相合,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崩毀,曾經在這時間空間裏存在過的種族,都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跡。〃

我想他隻是需要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整個醫院裏,大概隻有我認真地讀了他的小說,哦,是讀了-部分。

"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過?〃林賢民突然瞪大了眼睛看我。"這是你筆下的世界,你千萬不能搞混了。"我嚴肅地告誡他。就算是真正的作家,因為寫作而得精神病的也不在少數,更何況是他。〃可是,我真的感覺到,這些蝌蚪人的故事,還有他們生存的世界,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從我心裏複蘇的,或者是某個聲音吿訴我的。總之,他們就在那兒。像這次的大毀滅也是一樣。昨天,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我還在想著,會有更多更精彩的故事呢。但忽然之間,破滅就降臨了,整個世界就這樣全毀了。這是我想出來的嗎?可我自己怎麼沒有可準備呢,就這麼突然在腦袋裏冒出來了?"

"這就是靈感呀。""我可不要這樣子的靈感!"他囔囔著。"總之,好故事,都有自己的生命,這是好事。〃我安慰著他,心裏卻忽然想到了海底人世界的毀滅,何其相似啊。但這應該是巧合吧,蝌蚪人和海底人,還是有很大差異的,而且蝌蚪人那個絢爛的世界,也顯然和海底世界是不同的。

〃我真的怕,我被嚇到了。那多你說,這一切會不會是真的?都在說,二。一二年是世界末曰,瑪雅人的曆法隻到明年的十二月,SP個時候,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會不會也像蝌蚪人的世界一樣,突然毀滅?"

我苦笑:"會或者不會,其實並沒有意義,死亡總有到來的時候,我們隻能接受。"

林賢民一直在我的房間待到中午。離幵的時候,他說他不準備把這個結局寫出來,也不準備再想其他的結局。他的作家之路,因為這樣的打擊,而宣布就此中止了。

午飯的時候,梁應物打來電話,說新的變異生物來了,有點兒意思,問我要不要去看。我當然說要。他說陳果下午會來接我。

我電話裏問他是什麼樣的生物,他不肯說,讓我到了自己看。三點多,陳果的車到了。她神色女口常,一點兒都看不出受昨晚事件的影響。

這令我對她高看了一眼,也更警惕了幾分。到了南相馬醫院,還沒進那幢特殊的大樓,遠遠地就聽見了裏麵的暄鬧聲。到了門口,我瞧見一群高鼻深目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前方是幾個自衛隊員,其中一個是軍官,他正在向這群外國科學家們解釋著什麼,我瞥見桂勇也在裏麵。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陳果。梁應物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陳果就離幵了。"走,帶你去前頭看看。〃他說。我跟著他從人群旁繞過,自衛隊員守在一個房間的門口,梁應物領我進去,他們隻是看了一眼,並未阻攔。

一進門,看見眼前的布置,我就恍然認出,這就是最早那組照片中,零號被存放的場所。

現在,那個大型的透明無菌恒溫空間裏,正擺著一具我從未見過的奇怪東西。

這東西長著一顆猴子腦袋,臉上覆著黑毛,頭頂內陷,脖子細長,軀體上有鱗片,上肢是爪下肢有蹼。它仰天躺著,目測身高一米四到一米五之間。

這是由猴子突變來的嗎?怎麼會突變成這副模樣呢?而且這樣子,真是眼熟啊。玻璃房外,也有自衛隊員看守著。"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梁應物說。

"怎麼說?"

"今天一早送來的,說是自衛隊捕獲的。但送來卻並不讓研究,說有命令,很快就要送到日本軍方的實驗室去。夕卜麵那群人就是抗議這個,根據原本的約定,大家該都有權研究,並且共享研究成果。現在隻能看不能吃,都急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運過來呢,這不是自找麻煩嗎?當然這是在日本,終究是日方說了算,他們再鬧f應該也沒什麼用處吧。或許是運來之後,發生的什麼事情讓日方改變了主意?丨,

梁應物卻不接這個話,問道:"你看這東西,有什麼想法沒?聽出他語氣,我進一步確認了自己

剛才的聯想:"我在想它怎麼會這樣像河童。"的確是像,相比起無甲龜來,這個的相似程度要高得多了,尤其是頭頂上那個碗狀的凹陷,這是日本傳說中河童最顯著的標誌。"而且〃我來回走了兩遍,從各個角度仔細看,一絲一縷的疑惑從心底鈷出來,越聚越濃。"它是死了嗎?〃我問。"應該是,我們不能對它作任何的檢測,但它就這麼一天沒動過。"梁應物說。,就奇怪了,它是怎麼死的呢,沒看見傷口啊。〃"我們出去吧。〃我要再說,梁應物打斷我,把我拉了出去,避過抗議的科學家們,走到樓外。"看來你也覺得有問題。"他說,"很難解釋這東西是哪種生物突變而成的。

生物突變具有任何可能性,但這同時也意味著不確定性。所以向著特定外型突變,反倒難以理解了。它太像河童了,這不對勁。"

抗議的生物學家是什麼看法,他們最專業,難道沒有疑問嗎?〃我問。

"他們不了解日本神話?不知道河童是什麼。所以他們沒有疑問,隻以為又是一次偉大而不可思議的生物奇跡,所以對日方的做法非常不滿。〃

〃而且沒有槍傷,也沒有利器的傷口。這東西一看,攻擊性就要比無甲龜強多了,怎麼能這麼毫無傷痕,完完整整就捕獲了呢?看上去它就這麼安安穩穩地躺著,像是睡死過去一樣。"我說,"關鍵他們現在又不讓其他人碰,很可能有問題。"

"我的判斷和你一樣。如果這真的有問題,SI5就是個餌。〃梁應物說。"你是說?〃"零號和無甲龜先後被竊,這裏麵〃梁應物衝身後方向指了指,"這裏麵有情況。"梁應物並沒把話講透,但我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這兩者的失蹤之間有聯係,那麼線索,就隻能從兩者的共通點來尋找。也就是說盜走這兩樣東西的人,必須有一個渠道,能知曉兩者的存在。零號還好說,經手的環節很多,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但是無甲龜就不一樣了,相信直到失竊之後,日方才知道這麼回事,更別說其他方麵了。其間的環節簡單清楚,排除我自己,就隻有何夕和桂勇團隊了。

看上去桂勇團隊是嫌疑最大的,但這很難讓我相信,且看先前他擠在人群裏的樣子,不像是正被日方調査,多半已經被排除嫌疑了。

如果不是桂勇團隊,或者一時難以確定,其實換一個思維,可以把共通點擴大到整個環境。也就是梁應物指的這幢樓。

零號在這幢樓裏存放,被研究了好一陣子,無甲龜的消息也在樓裏流通過。相信桂勇這些科學家在開會商量的時候,不會有太高的警惕性,樓裏的可人都有可能通過某種方式偷聽到。甚至以我剛被陳果放了竊聽器的經曆,也許附近的有心人也能通過高科技設備監聽到。

這樣,盡管依然不能確定是誰,但足夠畫一個圏了。以這幢樓為中心的一個圏。

"這麼說來,果然是餌,很聰明的做法。那麼恒溫室裏的那具河童,可能是某個蠟像師的作品吧。"

這具河童在樓裏放了一天,足夠會令偷走零號和無甲龜的人收到信息。如果它繼續偷盜突變生物,那麼這具河童就將會是它的目標。當它動手的時候,也就是設局者收網的時候。

梁應物點點頭,說:"一旦河童被送到軍方的實驗室,那家夥再神通廣大,想要偷出來怕也是困難重重。所以,它所能利用的,就隻是現在這一段時間,以及送去實驗室的這段路途。這是在逼它現身。我想,日方並不會給這個未知的對手太多時間準備。這具河童是不會留在這兒過夜的。"

從現在開始的每一秒鍾,不測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你們的日本同行,反應很迅速啊。"我說。這計謀說起來並不算多出奇,但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抓住要點,製訂計劃,還是非常不容易的。再說,能起到作用的,往往都不是奇謀。"可惜這河童做的次了點兒。"梁應物微笑著說。"估計日方並沒有指定形象,隻要求做個栩栩如生的怪物,最近河童的傳聞又這麼多,蠟像師就拿此作為樣本了。〃既然判斷這是個陷阱,我們兩個當然哪裏都不去,就待在現場等著好戲開場。那些科學家抗議了一陣,見沒有結果,也就各自散去。桂勇看見我們,還過來聊了會兒,抱怨這麼個無比寶貴的研究對象放在麵前,竟然沒辦法動,日方要吃獨食,太過分了雲雲。

一共有五名自衛隊員在場,抗議者散去後,又走了三個,隻剩下兩人在看守。但我出去轉了一圏,從醫院內部到外麵的街道上,至少十幾個可疑的來回走動的便衣。還看見了兩台一直停著的坐著人的車。相信外圍布控,更不止於此。隻是在我看來,這些便衣"便"得並不夠隱蔽。倒不是裝得不像,隻是現在官方公布的輻射指數一天勝於一天,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這次事故會不會比當年的切爾諾貝利更嚴重,街上空空蕩蕩行人寥寥。現在忽然行人密度增加不少,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一直到傍晚五點,都沒有一點兒動靜,把河童運走的車來了。看見那車,我就覺得,這做的會不會太明顯了。這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小廂式貨車,貨廂放了河童後,都不一定還能裝得下人,多半就隻副駕駛位置還能坐上一個。

"真是盡一切可能創造便利條件啊。"我說。"那也沒辦法,從前兩次的例子來說,那家夥都是用的巧勁,要麼迷魂,要麼翻窗而入偷竊,從來沒有正麵突破。要是來輛防彈運鈔車,說不定它根本沒法下手。我敢說如果快到目的地還沒發生事情,這車說不定會熄火,臨時停車檢修。"

"我可不覺得,你是沒見監控裏它那副模樣,活脫脫一個II物,我看一個班的特種兵上去,不用槍的話都得給它放倒。現在搞這麼輛車來,反倒弄巧成拙,讓它起疑心。"

梁應物抱著手,用看戲的口氣說:"看看吧,反正也不是我的行動。,,很多時候,當你覺得智珠在握的時候,事情卻以另一種方式發生了。發生的時候,小貨車停在醫院門前,司機沒下車,副駕駛也沒人。貨廂的門打開著,河童被簡單地裏了兩層白布——那感覺真像裏屍布,一名自衛隊員橫抱著它,從樓裏走出來,另一個則在五六米外保持警戒。圍觀的生物學者們則對這種粗暴對待樣本的方式頗有微詞,正在指指點點。外圍,我曾注意到的兩輛車,一輛已經不見了,另一輛則點著了火。那些疑似便衣們,也錯落有致地保持著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