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圈套(2 / 3)

那名抱著河童的自衛隊員,在離貨車還有幾米遠的地方,突然摔倒。沒有可理由的摔倒,就像是自己不小心腳軟一樣。能看出他試圖保持住重心的努力,然後倒在地上,河童脫手!這絕不是他故意摔的。我和梁應物本來遠遠地跟在後麵,還在醫院的院子裏走著?這時趕忙快步向前衝。河童在地上翻滾,跌到的自衛隊員在第一時間爬起來,身手利落,另一個自衛隊員也在向前跑。然後,這兩個人突然停住了。所有人都停住了,包括我和梁應物。因為那河童在滾了兩下之後,竟自己站了起來。它還裏著那白屍布,但就這麼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緊接著,白布飄蕩起來。這時並沒有風,白布卻自己打開了,就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白布從河童身上除去。

露出河童的臉,露出河童的身軀。

無比猙獰。這河童竟是活的!我和梁應物認定,這河童肯定是假的,是日方做出來的蠟像或其他什麼模型,隻為了引蛇出動。我們在等待著那家夥以某種方式橫空出世,將河童搶走。

可河童活了。這是怎麼回事!足足有一秒鍾的時間,沒有可人能作出有效的反應。然後就聽一聲大喊。這大喊是河童發出來的。是一句日文。

可是河童的嘴並沒有張幵,它的眼睛也沒有張幵,我猛然意識到,河童的姿態沒有一點兒改變,就像是還躺在透明保溫箱裏一樣,隻不過由臥姿變成了站姿。這不正常!

它喊的那個詞,是"圏套"。我居然聽懂了,嘿。然後河童就再次倒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頭顱斷裂,滾在一邊。斷口處白花花一片,的確是蠟像沒錯。這一係列事情發生的又快又急,我的心裏經過了幾個波折,一次接著一次地把之前的判斷推翻。河童是錯像,是死物,又怎麼能站起來,又怎麼能發出那聲大喊?還是說那看起來白花花的蠟,其實另有玄虛。腦子裏念頭急轉,我和梁應物又緊著步子向事發地跑?也就十米遠了。那個剛爬起來的自衛隊員,忽然伸手往身側一抓。那裏分明空空如也,但他卻睜大著眼睛往那他什麼都沒有抓到,那動作頗為可笑,但臉上卻非常緊張,說了一句話。

"他說的是什麼?〃我沒聽明白,問梁應物。"有東西,看不見的東西。〃梁應物邊跑邊回答。

"哪裏,哪裏?〃另一個自衛隊員大喊著。他們兩個沒人去管倒在地上的河童,這徹底證實了河童的確是假的。

那麼剛才……

這是一眨眼間發生的事情,離河童從地上直立而起,隻過去了不到十秒鍾。

離自衛隊員的驚慌大喊,隻過去了兩秒鍾。周圍的許多〃路人〃都停下了原來的事情,或往前或退後,更多的是茫然站著東張西望。一切仿佛靜止了,不,是電影中的慢放鏡頭。這給人一種預感,現在的緩慢,醞釀積累著能量,劇烈的爆炸將在下一刻到來。又過了一秒鍾。一個麵向這兒,剛剛放緩了腳步,正在猶豫該走該停的中年男人,身體突然向側後一仰。那種樣子,活像被人撞了一下。這男人"啊〃地大叫,踉蹌退了一步。他被撞得很厲害,退一步根本穩不住,眼看要仰天摔倒。他腰上使勁一扭,整個人順著衝力轉了一百八十度,風衣飄起來,他的右手從風衣裏伸出,赫然握著一把槍。

"乒!〃槍聲響起。槍聲中,我隱隱聽見一聲低號。

可是,並沒有想象中的,空蕩蕩某處突然迸出血花,某隱形人負傷現形的情形出現。

一連串嚴厲的訓斥聲從不遠處另一個路人的嘴裏冒出來。那赫然就是先前負責向生物學家們解釋的自衛隊軍官。

他在大罵不能隨意幵槍,這裏有平民。然後便衣們終於開始行動起來,保持現場,封鎖周邊,一連串的命令從軍官的嘴裏發布出去。"我好像聞到有血腥氣。"陳果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旁邊,"我鼻子很靈的。""它受傷了。"梁應物說,"我去看看那邊地上。"說著他就要往風衣男被撞的地方去,可能想摸摸地上有無透明的血跡。我一把拉住他。

"別上去,要封鎖現場了,現在不走走不了了。〃"現在走能去哪裏?〃梁應物不解地問我,突然恍然問,"你有線索?""模模糊糊,想不清楚,我得想一想,我們先離開這兒。"我說。封鎖的指令雖然發出,但現場還處於混亂中,那些執行指令的自衛隊員,又都穿著便衣,效率更低一些。我們沒費多大工夫,就溜出了這個街區。〃你想到什麼了?"我們在一個自動售貨機前停下,梁應物問。我沒有立刻回答。靈感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現在正努力抓著靈感的尾巴,試著要往回拽。到底是剛才的哪個細節,讓我有這種似悟非悟的感覺呢?是那撲空的一抓,是那向著空氣裏的一槍?順著這線索往前,那突然站起來的河童,那慢慢掀開的白布,就像空氣中有一隻無形的手。隱形人!剛才現場發現的種種,讓我直覺有一個看不見的人。這本無稽,但現在這一串細節一整理,非隱形人不能解釋。歐美有好幾個研究小組在研究隱形材料,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這利用的是光學原理,讓光在照到隱形材料時發生偏折,使原本被材料或穿著材料的人後麵的景象,在材料上顯現出來,從而達到透視及隱形的效果。我看過一些圖片,歎為觀止,仿佛透明人。但透明人的透明,還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樣子,也許站得遠會被忽略過去,就在眼前的話,目前的研究進展,離真正的隱形還有差距。更何況那一槍像是打中了,卻依然沒有打破隱形,這就表明做出這些事情的人,絕不會是穿著什麼隱形衣。那會不會是非人呢?非人的能力各種各樣,既然變色龍的表皮細胞能對光作出反應,難說有哪一個非人會進化出進一步的能力,讓自己變得透明。快抓到了,快抓到了。我的腦袋飛快地轉著,這時傳來一聲尖厲的輪胎摩擦聲。我回頭一看,兩個街口之外,一輛白色轎車轉出來,彎拐得太大,差點兒撞上街沿。連刹車帶轉方向盤,才重回正途。

白色馬自達。"是……"話到嘴邊,我把人名字給忘了,急得跳腳"追上去追上去,車裏是那個魔術師。""魔術師?"梁應物皺眉。"全奉誠?"陳果問。

"對對。"我一邊說著,一邊向馬自達遠去的方向跑。"我去開車。"陳果倒也利落,眼看白車就要沒影了,顧不上問究竟,就往醫院的方向跑。但終究是趕不及。我和梁應物追出一條街,就停下來喘氣,馬自達直直地消失在路的盡頭。歇力的時候,我把全奉誠的事說了。梁應物也知道這個人,多半陳果彙報過,所以我隻點了點,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通常如果不是很熟的朋友,或者自身的能力非常著名無可掩飾,非人是不會把自己的特殊之處隨便告訴別人的。這就像古代的武者,總是要把最厲害的招術藏著,到關鍵時刻才能起到必殺的作用。

我不知道全奉誠的能力是什麼,但我看他表演魔術的時候,就在猜想,他那不可思議的魔術,會不會根本不是魔術,而是一種能力。

腦袋消失後還能自如的行走,不可能是真摘下了腦袋。我原本猜想過空間能力,影響觀眾的心靈能力,當然也想過會不會是透視。

加上這輛出現在此處的白色馬自達,使得全奉誠成為主要嫌疑人。陳果幵著車趕過來,梁應物讓她一路往前,試著問問路人,看能否追蹤出全奉誠的行車路線。而他自己,則打電話去紅十字會慰問團的駐地,問全奉誠的情況。

"他人果然不在,昨夜就沒有回去,那邊也在找他。從三天前幵始,他的行蹤就變得詭秘,也不參加慰問演出了。〃梁應物打完電話對我說。

"那就是他了!〃我說。梁應物搖搖頭。"怎麼,你覺得不是?"

"不,我想那隱形人就是他。但是……最早的那一起,就是貨車司機開著零號入海時,全奉誠還根本沒來日本呢。〃

我一怔。果然是這樣。事情怎麼會如此複雜,最初以為是海底人做的,結果找到了水笙,發現他隻做了一半;然後日本人設了局,請君入甕,算是成功了一半,結果一隻腳入甕又溜走的這位,卻並不是最早偷走那一具海底人的人。那麼偷走無甲龜的是不是全奉誠呢?從監控錄像上看,也不像呀,難道他除了隱形之外,還有其他的能力嗎?

"但至少我們有線索了,就算之前的事不是全奉誠做的,也很可能與他有關係。"梁應物說。

"得找到他。"不一會兒,陳果開車回來,追丟了。這是意料中的事,但不免讓人沮喪。

但梁應物卻不放棄,問在哪裏追丟的。陳果說馬自達在前麵第四個路口往右轉,直行兩個路口之後,連問了七八個人,都沒再注意到這輛車。主要是人手問題,如果是在國內,有充足的人手去路邊一一詢問,估計幵得再快再遠,都能把路線圖畫出來。

梁應物讓陳果從車上把地圖拿下來,在車前蓋上鋪幵。"不是跟丟了嗎?"我問。"所以隻能猜猜看。"梁應物說,"全奉誠是中國人,並不熟悉這裏的街道,所以他隻會走最方便最直接的路線,不會繞小路。我在看他行車的方向上,都有哪些地標。至少肯定一點,他並不是在往住處幵。"

"不往住處開的話,他來日本就這麼幾天,還會有什麼熟悉的地方呢?"陳果說著,看了我一眼。我被這一眼看的心中一動,走上去看地圖,瞧著梁應物指出的方向,S卩兒一直往前,就是南相馬市。

我和陳果互視了一眼,我說:"難道會是沉沒之地?"我們曾在那兒與全奉誠偶遇。至今我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去那兒,當天他的表現,並不像是去看個新鮮的。〃去看看,快!〃還是梁應物下了決斷。一路飛馳到那條通向海的長街。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這條街上的路燈早已經不亮,隻聽見遠處海潮一聲又一聲,望出去卻暗淡模糊。陳果幵了遠光燈,壓著車速,慢慢向海邊幵。開了一小會兒,我們看見了那輛白色馬自達汽車。猜對了!車停在離海極近的地方,駕駛位的車門半開著。陳果把車幵成S形線路,讓大燈的光好照到馬自達附近所有的地方。似乎沒人,至少是沒看見人。我們的車停在馬自達後麵,三扇車門幾乎同時打幵。〃全奉誠。〃我一邊跳下車一邊喊。除了海潮聲,沒有回應。〃別熄火,開著大燈。〃梁應物對陳果說,陳果應了一聲,鈷回車裏去開大燈。梁應物自己則走到馬自達打開的駕駛位車門旁,穹腰把手伸進去揮舞了幾下。看他這麼做,我也把後門打開,做同樣的動作。如果我們麵對的是一個隱形人,那麼眼睛已經不再可靠,得用這種盲人摸象的方式,才能確定一個地方到底有沒有藏著人。

前排沒人,後排也沒有。梁應物卻不罷休,用手在駕駛座的上上下下都捋了一遍。然後,湊到鼻前聞了聞。

"怎麼?〃我問。他把那隻手伸過來。這時我們車的大燈已經打開,他的手被車燈正照著,很幹淨,什麼都沒有。但我卻已經聞到了血腥味。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點了點,有黏黏的液體。我想那是血,透明的血。"取樣。"梁應物對陳果說,"取完之後,樣本給我,然後你用刀把坐墊的皮給割下來帶走。〃

這是準備退路和後手,即便是現在,我們已經離全奉誠很近,但一個隱形人如果不想和我們接觸,離得再近都沒有用。可能夠把透明的血液樣本帶回去,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梁應物連取樣都備著兩份,一份自己拿著,沾滿血的座墊皮麵則由陳果保管,這樣縝密的安排,從最大程度上防止了意外的發生。這就是梁應物勝過我的地方。哦,當然,他勝過我的地方還有的是呢。

〃全奉誠,你在吧,我是那多。我們見過麵的。能聊聊嗎?〃我說。這時手腳麻利的陳果已經把沾了透明血液的棉簽放進玻璃試管內,遞給梁應物。梁應物把玻璃管放好,說:"全奉誠,你受傷了,需要治療。我們會通過秘密途徑把你送回國內,或者你有可人想要我們代為聯絡嗎?〃

陳果從車裏取了三隻手電,遞給我和梁應物一人一隻。

我們拿著手電,往汽車大燈照不到的地方射去,然後慢慢向前走。海水一波一波向後退,馬自達車本來就停得離海近,沒走幾步?浪就沾濕腳尖了。這讓我意識到,全奉誠也許就比我們早到個十分鍾左右。我們把手電筒往下照,人隱了形,但海水不會隱形。看不見人,我們可以看看有沒有被人排幵的海水。可惜這裏不是沙灘,否則一看腳印,隱形術就破功了。

三道手電光柱來回交錯,卻遲遲沒有發現目標。〃你鼻子好,能聞到血腥味兒嗎?丨,我問陳果。

"這麼空曠的地方,到處都是海水味兒。"陳果攤了攤手,"你還真以為我是狗鼻子呀。"我們幾個分散開,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收獲。都已經追到這兒了,功虧一簀,真不甘心啊。正是退潮時分,我們也不敢往海的方向走得太深。這個沉降區地勢複雜,時有又急又猛的大浪,別回頭被卷了去。梁應物和陳果都已經放棄往回走,我用手扶著一個被水淹去一半的門廊立柱,另一隻手上的電筒四處照,作最後的努力。然而手電光柱到處,都是起伏的海麵和翻卷的浪花,見不著隱形人的蹤跡。

我歎了口氣。然後,另一聲長歎在我身邊響起。我一激靈。"坐會兒卩巴,陪我坐會兒。"一個聲音遊絲般從旁邊的虛無中傳來。S卩兒是立柱旁固定著的青石長條,也許曾經用來給客人換鞋。現在海水已經把條石淹了三分之二,時有浪花會濺上去,想來漲潮時,它是在海麵下的。我向出聲處望去,手電光柱同時照了過去。S卩兒依舊空無一物,一個浪花在青石上撞碎,那些翻滾著四散的細沬子讓我突然看見了,就在青石的另一頭,有一道無形的壁障,水霧在那兒被阻擋住了,有一瞬間,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浮現出來,立刻又消失了。〃把你的手電移幵。〃他說。我忙收起手電,繞過門柱,急行步間,卻不防腳下還有被海水淹沒的台階,絆了絆,身子向前衝去。一隻胳膊在我胸前擋了擋,一觸即退,顯得綿軟無力,但讓我重新獲得平衡了。然後他悶哼了一聲,開始咳嗽起來。我摸索著坐在條石上,注意別太挨著他。他還在咳嗽著。"你的傷要緊嗎?”我問。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現在該說些什麼。"總是要死的。"他稍緩下來,說。從這幾句的聲音來源,我意識到自己坐反了。他應該是麵向大海坐著的,而我則是向著陸地。梁應物在遠處叫我,他和陳果都發現了我的異常。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別太靠近,然後我轉了一百八十度,和看不見的全奉誠並肩坐著,麵朝黑壓壓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