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強顏歡笑地跟家人親友說故事,他說大概是在1921年左右,他不曾出道,還是黃金榮左右的一位小兄弟,有一天,他陪老板逛城隍廟,走到九曲橋畔,遇見一個和尚,一把拖牢了黃金榮,硬要給他算一個命。黃金榮無可奈何,報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尚便給他細推流年,說以往之事,道今日之境遇,居然談言微中,泰半不爽,然後和尚又說黃金榮來日如何前途遠大,如何名利雙收,如何成為名噪天下的風雲人物,又如何在花甲之年急流勇退,安富尊榮,壽登期頤而善終,一番恭維把黃老板喜得騷耳撓腮,樂不可支,掏一塊銀洋,塞在和尚手裏便就離去。
殊不知那位和尚誌不在此,收好了銀洋偏又一把拉住杜月笙,他眉開眼笑,阿諛討好地說:
“慢慢交,慢慢交,你這位小阿哥,我看你顧盼自如,神完氣足,眼看著就有大運來到,一步登天。這位老板,”他伸手一指黃金榮,又道:“運道固然好,但是你將來的好處還要勝過這位老板不知多少倍。來來來,快把你的八字報給我聽,讓我來為你細推流年,說得不準,我不要你一文錢。”
當時,杜月笙聽他把這一段話講完,歡喜固然歡喜,但是他起了警覺,心想自已是小夥計,老板終歸是老板,命再好,也不能好過老板幾倍去。靠牢黃老板吃飯時期的杜月笙,早已將老板的性格為人如何,膽量深淺幾許,摸了個一明二白,清清楚楚,因此,他不等黃老板怫然變色,立刻便故作怒容,虛聲恫嚇,伸手一指算命和尚的鼻子,開口便罵:
“觸那!儂阿是瞎脫了眼烏珠,儂曉得我老板是啥人?敢拿我來跟老板相比?”
黃金榮於是麵有喜色,頗為滿意,邁著八字步挺胸疊肚而去,杜月笙則亦步亦趨,貌至恭馴,卻是隔了一夜,他心癢難搔,獨自一人上一趟城隍廟,找到那位算命和尚,滿臉陪笑,向他解釋昨日不得不出於一罵的道理,果然獲得算命和尚的理解,他於是定下心來為杜月笙細細參詳。杜月笙在30年後猶仍感歎地說:
“可惜我往後再也尋不著這位法師了,憑良心講,他算命算得真準,推斷我往後的事,竟是沒有一件不靈驗的。”
杜月笙為什麼要突如其來地提起這件往事,而且言下不勝其感慨?莫非是他聽到命相專家的“美言”太多,驟然想到了“君子報喜不報憂”的道理。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對於他的心理健康極可能便會一變鼓舞而為打擊。所以家人親友聽他說了這個故事以後,反倒是憂心忡忡,疑懼不已。
答案一直到杜月笙死後方始揭曉,果不其然,杜月笙對於諸多命相專家的當麵奉承,飾詞寬慰漸漸地起了懷疑。杜月笙辭離人間,家人為他清理遺物時,找到了一紙命書,攤開一看,那紙命書上寫了那麼兩句:
“64歲在辛卯,天克地衝絕難度過。”
再一細看,命書上印好有“六月息館主”字樣,館址則在台灣台北館前街。當時杜月笙的諸親好友業已有所悟,杜月笙算命看相著了迷,同時他畢竟也算是夙有慧根的人,迷到了相當的程度,便曉得當麵求教一定問不出真話,於是,他開好時辰八字請那位遠在台灣的“六月息主人”覆函批命,“六月息主人”乃將杜月笙的最近命運據實批來,杜月笙還惟恐親友、家人傷心難受,便把命書藏在貼肉的衣袋。
杜月笙的長子杜維藩追憶這一段經過,他眼圈已紅不勝嗟歎,而和杜維藩持同樣論調的杜門中人大有人在,大家都認為杜月笙在邁向他人生最後的旅程時,由於經年累月求神問卜,可能走火入魔,因而使他全盤喪失自信,喪失了掙紮求生的力量。據杜維藩沉痛的說,他父親在1950年底,以及1951年初生命意誌極其堅強,對於人生猶仍樂觀,“六月息館主”那一紙命書來後,杜月笙便仿佛一心隻往死路上走。
餘波尾聲,這位判決杜月笙命運的“六月息館主”究竟是誰呢?直到1952年5月,杜維藩從香港返抵台灣,曾經向王新衡問過“六月息館主”究竟是何人?王新衡說他也不知道,後來,有一天跟程滄波談起這件往事,程滄波卻曉得“六月息館主”姓季,而且是一位“國大”代表。杜維藩前去拜訪他,談起杜月笙的那一紙命書,季“館主”回答八字確由香港寄來,不過八字上沒有寫姓名。他怎想到算的就是杜月笙的命?杜維藩和許多杜門中人驚異“六月息館主”推算流年的靈驗,也曾相繼求教,據說有的確實算得很準,有的也不怎麼靈光。
敬愛之情,深心憐惜
在杜月笙痛苦磨難、呻吟床第的病中生涯中,他惟一的安慰是孟小冬的盡心侍疾,柔情萬種。孟小冬身懷絕藝,孤苦伶仃,一輩子傲岸於榮瘁之際,受過數不清的打擊,“曆盡滄桑”四字可以說是她的一生的寫照。她自杜月笙60多歲那年進門,長日與茶爐藥罐為伴,何曾有一日分享過杜月笙的富貴榮華,何曾有一刻得過杜月笙的輕憐密愛,因此,杜月笙病越重,便越覺得自己辜負了孟小冬的一片深情。像孟小冬這種卓榮不群的女子,讓她踏進杜公館這麼一個紊亂複雜的環境,長伴一位風中殘燭般的久病老人,對她而言,實在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孟小冬陪侍杜月笙到香港後,雖然在杜月笙跟前強顏歡笑,神色自若,然而,即使是朝夕相見,杜月笙都可以看得出她花容憔悴,日漸消瘦,眉宇間常有憂悒之色。孟小冬在香港杜公館是孤寂的,憂悶的,她不能隨波逐流,更不會敷衍應酬,對內對外,一應交際酬酌、家務事項,都是屬於姚玉蘭的職責範圍,孟小冬輪不到也不想挨,看護隨時可有生命危險的丈夫,卻成為落在她肩頭的一副重擔,而這一副擔子,一日24小時,常年累月,沒有一時一刻可以卸得下來。大家庭,兩房太太合住一座屋頂下,姚玉蘭和孟小冬即使情同姐妹,牙齒也有咬著舌頭的時候,杜公館因為男主人病重,仿佛一年四季不露一絲陽光,不聞一陣笑聲,這淒涼黯淡的日子,孟小冬過的更是心不舒,氣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