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沂洲恰好睜開眼,也捕捉到了她這些細微的變化,通通綻放在她白皙透亮的臉上,他沒來由想起半年前父親機緣巧合下得到的一塊羊脂白玉,純淨如雪,晶瑩如冰,觸感滑膩到讓人愛不釋手。
他勉強收了思緒,目光繞過她細窄高挺的鼻,看她籠在陰影裏的身形,薄而瘦,卻不孱弱,像從鐵礦石裏高溫提取出又經反複打磨、切割而成的鋼片,堅韌,難以折斷。
言家大小姐這次回國,在北城掀起了不少討論熱潮,圈裏人都在傳她早已有名無實,年少時讓人驚豔的才華也已傷仲永一般,泯然眾人矣,隻能淪落為可悲可歎的聯姻工具。
這話三分真,七分假,她現在的處境確實比不上過去,但她骨子裏的冷傲不減當年,尤其是她滿腦子離經叛道的想法,就算和秦執結婚,婚後的她也不會隻甘於一個秦家太太的身份,她的野心會讓這樁婚姻成為她攀登直上的墊腳石。
她總是這樣,要強到從不肯輕易認輸,也極少泄露自己的怯懦。
梁沂洲又想起上次的見麵,他出差去了趟倫敦,當天晚上,UCL附近發生了一起無差別槍擊案,死傷數人。
新聞報道的同一時刻,他接到了言歡的電話——自她出國後,他們幾乎斷了聯係,這通電話來得突然。
“三哥,你在哪?”
“在倫敦出差,出什麼事了?”
“我在UCL這兒,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他一愣。
作為這場恐怖襲擊為數不多的目擊者,梁沂洲見到她時,和其他劫後餘生的幸存者一樣,她的臉上被鮮紅的血和汗水浸潤,褲子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勾破,雙目失神,抱膝坐在台階上,不遠處橫著幾具被白布罩住的屍體。
他以為她受傷了,快步上前,她一怔,突地抬起頭,眼睛慢慢聚焦,眸中還是無悲無喜,她告訴他這是她同學的血,“子彈正中她的心髒,等我跑到她身邊時,她已經死了。”
那樣無關痛癢的語氣,仿佛活生生的人命隻是晚秋枝頭掉落的敗葉,沒了就沒了,不值得心疼。
梁沂洲帶她去了醫院做係統檢查,沒查出任何異樣後,又帶她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住的套房。
那晚還下起了雨,雨勢極大,砸在窗玻璃上,像極弱化般的槍林彈雨。
出於不放心,他敲了敲言歡的臥室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隨著他的動作,門縫變大,她在床上側躺著,沒蓋被子的身形蜷曲。
嘴裏喃喃,走進才知道說的是“對不起”。
清醒時不曾低下頭的三個字,在夢魘纏身時卻說得如此輕易,這有點諷刺。
……
車裏的燈暗了,是梁沂洲關的,“要回言家?”
言歡搖頭,“我想去富力山。”
梁沂洲說好,吩咐前排司機,安靜了會,在平穩八穩的行程中挑起一個新話題:“禮物看到了嗎?”
“看到了。”
言歡又笑彎了眼睛,“三哥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她是真有點好奇。
“覺得你需要就送了。”
言歡恍惚片刻,強顏歡笑,“我回來沒打算走設計這條路,我在聖馬丁——”
話音戛然而止,留下可供遐想的空間。
梁沂洲不喜窺人隱私,見她有難言之隱,沒再多嘴問下去,半開玩笑道:“看來是不喜歡了。”
“我當然是喜歡的。”
語氣急迫了些,像是非要證明什麼,“三哥送的都是好東西,我當然是喜歡的。”
梁沂洲未能聽出她的欲蓋彌彰,淺笑一聲,“聽懂了,喜歡,但不需要……過幾天我再補上一份,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需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