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晉叔回去後向程之才轉達了蘇軾有意修好的意圖,同時表示自己隱約察覺出對方有所顧慮。為了讓蘇軾安心,程之才讓候晉叔再次傳達自己想與表弟重修舊好的誠意,同時表示想和其見一麵。
蘇軾收到候晉叔的回信後,這才終於敢與程之才書信往來,艱難地寄出了字數極少的第一封信。多年芥蒂怎會因為隻言片語而煙消雲散,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主動去見程之才,於是向程之才寫了第二封信請其為弟來惠州一見,同時詢問令子幾人侍行,希望將與隨他同行的侄子也帶來見上一麵。隨後程之才回信表示帶著小兒子程十郎同行,蘇軾亦回信等程之才父子來了會派蘇過乘船相迎。
三月初七。
程之才帶著小兒子十郎來到惠州巡察,下榻合江樓,並派人去嘉佑寺接蘇軾。過了許久,馬車載著蘇軾緩緩駛回。蘇過在門外久候多時,見蘇軾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急忙上前攙扶。蘇軾拄著拐杖走到合江樓門口,將準備邁入大門的腳收了回來,內心百感交集,遲疑片刻,大步邁了進去。
蘇軾、蘇過來到程之才所在的房間門外,程十郎聽到腳步聲猜想蘇軾來了,急忙出門相迎,見到蘇軾後親切喚著:“叔父!”
蘇軾看著酷似少年程之才模樣的程十郎,笑著應了聲,隨其進入房間。程之才扶著桌子起身,與蘇軾四目交接。兩人久久地注視著對方,四十有二年,彈指一揮間,兩名青蔥的少年,皆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
時光一點點從指縫間溜走,屋內鴉雀無聲……程之才將目光移向程十郎和蘇過:“你們兄弟倆出去轉轉,我想和子瞻單獨待會兒。”
蘇軾用餘光看著程十郎、蘇過將房門關上,緩緩地向程之才挪了幾步,停下來,安靜地注視著對方。
程之才走上前去,與蘇軾兩步之隔,眼眶通紅地看著蘇軾,輕聲道:“子瞻,對不起!”
蘇軾心頭一顫,嘴唇微張,吃驚地看著對方。積壓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他雙拳緊握,聲嘶力竭地怒吼著:“四十二年了!你現在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站在門外的蘇過聽到屋內傳來了蘇軾的怒吼聲,想要進屋勸解,被程十郎一把拉住。他對蘇過搖搖頭:“就讓他們彼此發泄一下吧。人之所以念念不忘,無非是對當年的舊事意難平罷了。懊悔曾經的一些話語沒有訴說,一些事情沒有去做。我爹已過花甲之年,久經世事,早已看淡人生,然而唯有一件事讓他無法釋懷,那就是兄長娘親的離世,我想叔父亦然。就讓他們倆吵一架吧,將多年的鬱結發泄出來,也就釋然了。”程十郎拉著蘇過的胳膊,“走吧,我們別在門口站著,不然他們倆突然出來看到我們該尷尬了。”
蘇過點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隨程十郎默然離開。
程之才看著渾身顫抖、雙目通紅、嘴唇劇烈抖動卻多次欲言又止的蘇軾,微微歎息一聲,自責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是我年少輕狂害了八娘,也害了我和八娘的孩子,讓他從小失去母愛。這些年,我時常夢到八娘抱住我的腿哭喊著求我放她和孩子走……我也曾想過找你,讓兩家人化幹戈為玉帛,讓孩子們這一代能夠重新續上親情,可是一來朝局動蕩,一直沒有找到和你重逢的機會,二來……也是最主要的,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