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老子先把“天之道”和“人之道”作對比,說明二者正好相反,然後呼籲侯王們以有餘奉天下,並效法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這頗說明,老子看到了當時社會的不公,希望相當地糾正這種不公。注意:這章說的“人之道”不是“人間之正道”義,實際上是指的“現在當權者奉行的道”。
一、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其猶張弓與?”頭上的“其”字應理解為副詞,表示反詰,相當於今天說的“難道”(《左傳·僖公五年》:“晉不可啟,寇不可偞,一之謂甚,其可再乎?”)。所以頭句是個反問句,可以改寫為:“天之道難道不像張弓嗎?”這表示的肯定程度超過一般地說出的肯定判斷“天之道猶張弓”。用這樣的說話語氣開頭,說明老子要求人間也按天道行事的願望十分強烈,對人間實際存在的嚴重不公非常地憤懣。
接下的四個“之”字句是描述張弓的具體情狀,傳統的解釋可以高亨的說法作代表:“《說文》:‘張,施弓弦也。’蓋施弦於弓時,弦之位高,則抑之,弦之位下,則舉之,弦之長有餘,則損之,弦之長不足,則補之。天道正如是耳。”這是把“張弓”理解為安裝或調整弓弦。任先生於此別出心裁,將“張弓”理解為平常說的“拉開弓弦”,即作射擊操作的準備,所以他這幾句的翻譯是:“天的‘道’,不很像拉開弓〔射箭瞄準〕嗎?高了就把它壓低一些,低了就把它升高一些,過滿了就減少一些,不夠滿就補足一些。”陳、沈二先生接受了這個理解。兩個說法都說得通,但我以為還是傳統解釋更好些,因為按任先生的理解,“張弓”的人為因素頗多,如高低乃決定於人選定的目標,過滿還是不夠滿全是人的感覺,減少和不足更是對人自己先前行為的糾正;按傳統理解,這裏則完全是遵循客觀規律行事,作為“操作者”的人的主觀意願起不了多少作用,而這正是“天之道”相對於“人之道”的特點——要知道,這裏要加以比較的,不僅是在同一問題上兩個“道”的具體內容不同,同時還要突出前者具有客觀性,不以行“道”者即具體操作者的意願為轉移,而後者恰恰相反。之所以說“天之道”、“人之道”,而不采用“正道”、“邪道”之類的說法,可能就是為了交代這一點。
這段末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對前麵幾句具體描述的概括,點明“天之道”的精神實質所在,因此,翻譯時應在前頭添加適當的詞語(例如“可見”之類),以指明這個關係(我在這句前打冒號,就是為了交代這個關係)。不然,僅是一句句譯下來,讀者就會覺得接不上氣了。一般的譯文都有這個缺點。
二、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這個“奉”是“供奉”的意思。減損本來就自給不足的人,把他們的東西拿去奉養已經很富裕了的人,這是很不合理的,但這不是人間的正道,僅是當前的現實,所以這個“人之道”所說的“人”,應是特指“有些人”,也即“倉甚虛”時仍然“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的貴族們,這個“道”隻是他們認可、奉行的“道”,指出它和“天之道”正好相反,是對他們的更嚴肅的批評,因為“人法地,地法天”,實行“損有餘而補不足”這個“天之道”才是人間正道。當然,老子作這個批評,必是站在統治者的立場,為統治者的長治久安著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