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曾國藩《賊眾全萃皖境先赴臨淮折》。《曾文正公全集》(二),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曾國藩離開金陵後,留了一個爛攤子給李鴻章。當時湘軍上下都知道要裁軍,士氣早已渙散,大家都等著領完欠餉就卷鋪蓋回家,但欠餉卻遲遲發不下來。曾國藩寫信給郭嵩燾說:“楚軍留江皖及從行者尚有三萬數千人,欠餉近四百萬,概求少泉昆仲為我了之。”①但這麼大一個窟窿,豈是容易了的?沒多久軍隊就開始騷亂了。湘軍最精銳的鮑超所部,因為不願遠征新疆,士卒紛紛歃血為盟,喧鬧索餉,一部分在湖北金口嘩變,一部分在福建上杭嘩變,叛軍要求兩個月內發清八個月的欠餉。
曾國藩派人去調解,發了一部分欠餉安撫叛軍,沒想到燒紙愈多鬼愈多,嘩變之風像瘟疫一樣在湘軍中蔓延,士兵到處殺官攻城、焚燒劫掠,甚至有叛軍加入太平軍殘部。從李鴻章給曾國藩的信中,可以窺見嘩變之風的嚴重:“朱雲崖與強中等營續又告變......正在焦惶無措,頃接李勉林飛稟鈔呈,其發信時尚不知石埭各營亦嘩索也。統計山內廿四營,即各發三個月已需廿餘萬;雲崖又允定石埭四營五個月,則不止此。石埭補而青陽不補,山內補而安慶、蕪湖各軍不補,必更效尤,意外之變,牽動大局......江右之韓字營七千餘人,昨又燒營潰變,劉南雲等軍勢將岌岌......各軍皆以霆營嘩變為得利,或又以金陵遣撤全餉為口實。若吾師在此坐鎮,德望神力,或可弭患無形,鴻章何人,自愧束手,事關全局,伏乞熟籌方略,指示迷途,感幸無既。”②
弦外之音,似乎有怪曾國藩處置不當,給他留下這麼個大難題之意。閏五月十二日,李鴻章再致函曾國藩,語氣更加急迫而不客氣了:“各軍或疑大纛北征,積欠不能清結,遂群相煽動,可否由尊處剴切明示。嗣後如何安撫,惟盼節麾稍近,或易羈縻。鴻章雖無宿怨,亦無舊恩,經此變端,著手殊難,幸蒙俯鑒。”③
曾國藩也急了,寫信給李鴻章說:“八個月之餉,倉卒斷難辦足,即使能辦,而大鬧之後,銀錢大批立至,各路湘勇皆當紛紛效尤,後患何可勝言?”他認為宜采取強硬措施,勒令叛軍每營交出首犯二三人,審訊正法,其勇夫仍可發全餉,如不交出首倡之人,則欠餉一筆勾銷,“決裂亦所不恤”④。
然而,身負為曾國藩籌餉重任的李鴻章,還麵臨著另一個難題,一方麵軍隊欠餉甚巨,已成了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另一方麵,由於與太平天囯的戰爭已近尾聲,軍務漸平,不斷有廷臣提出裁撤各省的厘局,廢除厘捐製度。當時的厘捐究竟有多重?後來有人概算,從鹹豐三年(1853)太平天囯建都天京,至同治三年(1864)清軍收複江寧這十年間,以平均每年收厘金一千萬兩計,十年補助軍費數額,高達一億兩。①
站在李鴻章的立場,厘捐是軍隊的血庫,斷不可裁,如果說要紓解民困,為什麼他建議減免江蘇的地漕,卻遭到戶部“痛駁”呢?入國庫的地漕不減,養軍隊的厘捐卻要裁,這不是要把軍隊逼成太平軍嗎?
①曾國藩《致郭筠仙中丞》。《曾文正公全集》(四),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
②③李鴻章《上曾相》。《李鴻章全集》(六),時代文藝出版社,1998年。
④曾國藩《複李宮保》。《曾文正公全集》(四),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
兵部侍郎殷兆鏞(江蘇吳江人)上疏,指李鴻章戰功雖著,但在江蘇橫征暴斂,委用之人品流太雜,猥瑣太甚,借公濟私;各項捐款加以田捐,每年可收銀四千萬兩。上諭雖然認為“江蘇捐款雖繁,亦斷不能如所奏之多”,但“究竟可得若幹,如何開支,著李鴻章造冊報部核銷”。
殷兆鏞痛罵李鴻章“抗違朝命而不顧,恃功朘民”,他的詆彈得到不少廷臣附和,給事中王憲成上疏,甚至用了“罪不容誅”這個詞。李鴻章勃然大怒,直斥江蘇縉紳“不識時務,太無天良”。他反駁說:金陵克複前,歲收厘捐約三百萬,目前每月平均不過二十萬兩,何來四千萬之說。他更嚴詞痛斥那些在廟堂之上空談誤國的士大夫:
臣由上海用兵兼辦通商洋務,稔知西洋各國兵餉足、器械精,專以富強力取勝,而中國虛弱至此,士大夫習為句章,帖括輒囂囂然以經術自鳴,攻訐相尚。於尊主庇民一切實政漠不深究,誤訾理財之道為唆利,妄擬治兵之人皆怙勢顛倒是非,混淆名實;論事則務從苛刻,任事則競趨巧偽,一有警變,張皇失措,俗儒之流弊,人才之敗壞,因之此最可憂。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