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開心地揮了揮手,轉身鑽進了汽車。
冬日的午後,十七歲的思成手中執著那枝蠟梅,站在門邊帶著羞澀與勇氣叫住她。
門框的木色包裹在這一切的邊緣,他那年輕的眼神和身姿都成了一幅畫。一陣輕巧的風恰好自他的肩頭飛過,留下一片凝著雪的楓葉——
很多年後想起來,依然覺得美好得如同一個想象。
後來的後來,徽音才想起,關於蠟梅,還有一首至浪漫的詩。正被宋徽宗題在那幅《蠟梅山禽圖》上。
對她與思成來說,這竟像是個絕妙的巧合——
山禽矜逸態,梅粉弄輕柔。
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
思成與徽音
徽音彎腰穿上一雙黑色柔軟的小皮鞋,將足踝白色的襪邊輕輕折好,繼而起身,打量著鏡中那穿戴周全的少女。
半袖白上衫、淺藍長裙、黑色的外套同鞋子……微微側過頭,左耳斜上方還有一枚精致的翠藍發夾,既不會顯得太過隆重,又不失靈動
晶瑩。
說到底都是年輕的美麗清澈,足以越過一切矯揉造作的修飾。
她忍不住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起來,露出幾顆小小牙齒。
“徽音!”遠遠便聽見那溫和的聲音,暖似午後柔柔的日光。
思成穿一身亞麻衣衫,正在一株梧桐樹下向她招手。
或許是由於第二次見麵,或許是因為少了長輩在場,又或許是他今天那一身裝扮的緣故——思成顯得不似上次拘謹,神態更覺親切了許多,叫起“徽音”來,也不再臉紅得如同畫布上被迅速上色的蘋果。
徽音將被風吹起的黑發輕輕劃到耳後,微笑著向他走去,眼睛
彎彎。
也不知為什麼,雖然眼前的思成並沒有露出什麼滑稽的姿態,卻依然讓她一看到就忍不住嘴角上揚。好在這並不是由於覺得他傻氣——至少不完全是——姑且算是對於一位稍年長的親切少年的欣賞吧。
越接近北海,二人的步履便越是輕快。沿著北岸看去,三月的北海已經脫離了冬日的冷凝,煥發著初春的晴好柔光。一隻燕快速地穿過柳枝,平滑的胸膛下流出悠揚的弧線,向著天空的方向消失成一枚深色
的點。
雖被喚作“北海”,但實際上,此處最為可觀的景致則是那千載沉澱下越發美輪美奐的園林建築。而北海的千古變遷裏,也蘊含著北京城千餘年來的朝代更替,曆史風雲。
關於北海的曆史,徽音原本就知道一些,經過思成的講述,方才更加了然。
千年前,當這裏還被喚作“白蓮潭”的時候,遼太宗便在此處建了“瑤嶼行宮”與“廣寒殿”。隨著北京城在金代由“燕京”被易名為“中都”,“瑤嶼行宮”也被擴建為“瑤光殿”。金世宗甚至為了模仿北宋汴梁的艮嶽園——華陽宮,不惜從開封運來大量太湖石,砌作恢宏的假山岩洞,修建大寧離宮。
至元世祖忽必烈,則更是為了大都的營建而大興土木,三次擴建瓊華島,重建廣寒殿。廣寒殿中甚至有一座玉質假山,殿中也懸著玉質響鐵,極致奢華。此時的瓊華島已被改稱“萬歲山”,以其為中心的北海也就正式成為了氣派恢宏的皇家禦園。
明代基本保持元代北海的格局,又在其基礎上加以擴修,著名的“犀山抬圓殿”、“避暑涼殿”、“金鼇玉蟲東橋”等均建於此。直至萬曆年間,曆時六百餘年風雨的廣寒殿終於在三朝的繁華後一朝坍毀。
而後明朝覆滅,清軍入關,複建都北京。清世祖為滿足西藏喇嘛惱木汗的請求,在廣寒殿廢址上建立了藏式白塔,塔前設有白塔寺——後來的“白塔山”亦由此而來。隨著江南園林的美學取向被引入皇家宮苑,這裏又先後建成了靜心齋、畫舫齋、濠濮間等“園中之園”。
如此淵源悠久而景致靜美的皇家園林,卻在光緒後被沉重的戰爭不幸踐踏。寶物遭劫,美景支離,聯軍司令部甚至設進了北海的澄觀堂。
直至辛亥後,為了對園林進行修繕規整,北海已經閉園許多年了。如今他們所看到的北海,隻是北岸沿線那引人向往的景致輪廓。至於那驚豔的園林與北海的主體,也隻能在外圍遠觀與想象了。